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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所有的爱留给你(24)



“对不起,对你做了这么无理的要求。”宋佳琪低头对我道歉。大家闺秀良好的教养,使她一点也没有兴师问罪的泼辣,反而温和委婉,倒像无理的是自己似。

“你不必对我抱歉。”我的声音很低,一种绝望的无力。

“那么……”她站起身。“我告辞了。打扰你了。”

她对我再点个头,态度始终那么谦和亲切温柔。

我无力再微笑,神情空洞,心处被挖去一个窟窿,填满了痛;泪反而好象干了,再流不出来。就那样怔坐着,直到被浓稠的黑暗包围。

我想起了很多事,也忘了很多事。屋子内一片安静,静得太诡异,突地一阵寒冷麻上我心田,猛教我感到一阵战栗。

“妈!”我猛想起妈。她淋了一身湿透,我催她去洗澡,然后就把一切忘记。

我往她房间走去,一缕细微的喘气声由她房中传出来,牵引着我的神经。

“妈!”我快步奔过去。

妈躺在她床上,喘着一口口的热气,半陷入昏迷。

“妈!你怎么了?”我冲到床边。她的身体好烫,发着高烧。

“若水……若水……”发着高烧,半陷入昏迷的妈,口中不断呢喃叫着我。

“妈!”我慌了,哭叫起来:“你等等!我马上叫救护车──”随即到客厅,颤抖的手指却怎么也拨不动。好久,才撼动那条线路。

我冲进雨中,拚命拍叫着阿水婶家的门。

“阿水婶!你快起来!我妈她──阿水婶!”

我又拍又叫,隔一会,里面有了动静,阿水婶睁着惺忪的双眼来应门。

救护车呼啸而来。阿水婶和阿水伯也赶来,看到妈发烧昏迷不醒,叫说:“夭寿啊!今天在工地,看她咳个不停,早叫她休息回家算了,她说是不听,还淋了透天的雨,拚个要死做什么?你妈她喔,就是歹命!”

救护人员急速将妈抬进救护车,阿水婶跟着我也上了救护车,一路跟到医院的急诊室。

我在急诊室外焦急地徘徊,阿水婶几次要我到椅子上坐会休息,我只默默地摇头。医护人员来回地进出,我的心越是焦急难平。好不容易抓住了个护士小姐,急声问道:“护士小姐,我妈怎么了?要不要紧?”

“病人高烧不退,转成急性肺炎,目前医师正在全力抢救中。”匆匆丢下一句话,就赶着走了。

我颓靠在墙上,无声祈求着上苍。

“若水,你别担心,你妈不会有事的!”阿水婶过来安慰我,但妈的身体情况本来就不好,她又没有好好休息过──“阿水婶!”我悲痛难抑,哭了出来。

上苍啊上苍,请你──请你──但是,妈还是没挨过那天晚上。

 ★★★

出殡那天,我仿佛在远远、疏落的人群后,看到一身黑衣的江潮远。

阴雨霏霏,而我只茫茫。

百日后,听说他跟宋佳琪又一同赴了欧洲。

我没有再见过他。妈的死,让我心灰意冷,心死情疲,所有的爱都已经过去,所有的青春也都烟消云散。

我不再祈求上苍,我恨这片不语的天。

除夕前一天,连明彦蓦然出现眼前,也许感染了我的伤和痛,他的眼神也掩了一层落寞。

“我明天就要离开。清晨的班机,先来向你辞行。”我们从尘埃中走过,踏着斑驳的足迹。

“是吗?”我想笑,但笑不出来。“先祝你一路顺风。”

他看着我,欲言无从。叹一声,说:“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以后?我默然摇头。我没想到那么远的事。

他又看着我,问道:“你不想去见他吗?”

他?我愣了一下,又摇头。

“跟我已没有关系了。”

一切都无所谓了。所有的爱都已过去,终将会成为往事,然后,慢慢泛黄褪逝,越去越远,终至不留任何痕迹。

连明彦落寞的容颜叠穿我沉痛的眼神。默默与我相对,在做无言的告别,却又突然地开口,声音暗哑。

“跟我一起走吧。”

我不确定我听到的。抬头望着他;缓缓垂下眼。

“你还是──”他低了低头,笑得落寞。抬望远方,再落下孤寂的眼神对着我。“他人在巴黎。”

然后转身背开,离去的背影在说,这一去就不再回头。天涯四方的那种寂寞。

苍天漠漠。我不再仰头。

过了一段时间,我收到一张直飞巴的单程机票,透着天空蓝的封笺,上头没有落款。我怔望着那片蓝颜色,望着它化成一片苍穹,将我埋葬进里头。

我已经无力再仰对青空了。

繁华事散遂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二十四岁的春天,我开始相亲,想寻找一个家,扎筑一个巢,如种子般落地生根。我赶走一次又一次的晚餐,面对一个又一个的陌生;我微笑地对着每一张探询的容颜,耐心地倾听一遍遍可能的地久天长。我总是笑,又笑,擦着厚厚的粉,抹红红的胭脂。

我只是想寻求一个倚靠,一个累了可以让我休枕的臂膀。

我已经忘了当年所有的梦;忘了我想离开这座城市的渴盼。我只是,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沈若水,这里!”班具好眼力,我才刚走进餐厅,她就在好望角那一头对我招手,福厚的身材依旧。

我堆起了满脸的笑走过去。男方已经先到了。

桌位临着窗边,外头阳光白花花,采光大好,面对面相坐,对方脸上有几颗雀班、青春痘都可以一粒一粒数出来。本来约的是晚上的相会,男方临时有事改约在中午见面,但班贝的说法是,这是男方故意的算计。日光照妖,什么妖魔鬼怪保证得见光死,白天见面,有什么缺耳少唇的,一一无所遁形。

人是她介绍的,她倒还敢如此危言耸听,刺激我心脏。

“这位是沈若水。”班贝比比我说:“若水是我大学同学,美丽贤达,才貌兼修;个性品性自不在话下。”她顿一下,吞口口水,复比着对方,介绍说:“若水,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卢志田。他是我高中同校的学长,高我们三届,X大毕业的,担任计算机工程师。”

班贝像在演颂台词一般,唱作俱佳。

“你好。”我努力扯动着脸皮,热诚地点头笑了又笑。对面那男人,一张国字脸,架了一副黑边眼镜,眼睛小了一点,但相貌还算堂堂;比起上回见的那个“释迦鸡爪”,称得上是一个美男子。

“你好。”对方也点个头,推推眼镜说:“听班贝说,沈小姐在从事翻译的工作?”

“啊?”我一时没听清楚,阳光的白花让我分了神。明娟要搭下午三点的飞机飞往纽约,得声到机场送她……“是啊!”班贝在桌底下踢踢我。“平常她接些文稿的翻译工作,有时也接译一些影片的工作。”

“啊!是的!”我又忙堆起白痴一样的傻笑。

大学毕业后,班贝担心我当真变成一个老处女,一直在积极帮我撮合;我不知道她打从哪里认识来那些三教九流,从公务员到上班族,从蓝领到优皮一族,从教师到工程师,任何一个阶层,她似乎都有门道串通。

“嗯……”卢志田又推推眼镜。“沈小姐平常都从事些什么休闲活动?对古典音乐有兴趣吗?”

“啊?”我又是一怔。心中有个声音在说,这个不行。

“我是说,沈小姐对古典音乐有兴趣吗?”不过,很有耐性。

“还好,不是常听。”我维持最高程度的笑容,悄悄对班贝打个暗号。

班贝目睹,对我的回答皱眉,又在桌底下对我踢脚。

“沈──”卢志田推推眼镜,刚又要说话,正午的餐厅,满室阳光的热闹,意竟很不合时宜地流泄出两首哀怨的曲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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