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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草草签收,捧著盒子发了一会呆。
这已经不仅是文艺腔,跟浪漫也扯不上。冒进她脑海里的字眼是“放长线钓大鱼”。粗俗荒谬的。李云许好像在钓鱼。当然就是她这条笨鱼。
他的耐性也真好。还有,没想到她这么有价值。要让男人花心思多半比让他花钱还难,李云许跟她磨了三个月,似乎可以得嘉奖了。
她没多细想,找了他出来。原本穿件皱衬衫、破牛仔裤,却不甘心在他面前显得那般随便邋遢,便仔细修饰过。
但看到李云许出现那刻,她便后悔了。这么精心修饰做什么?给李云许一个好印象有什么意义?懊悔自己逃不开那虚荣。
“没想到你会找我,好意外。”嘴巴说意外,但李云许的表情一点都不意外。笑得没波澜。
见他那么笑,徐爱潘突然觉得烦躁,沉不住气手指敲著桌面说:
“你到底想做什么?先是送花,接下来呢?你是不是要请我喝咖啡,再来吃颠便饭,顺便看场电影?”
“你怎么知道?我正想请你喝咖啡呢!”李云许又笑。灯光照射,眼里的光闪得好兴味又狡黠。
“我不喝咖啡。”约人总是要有地点。他们就坐在咖啡馆里,面前摆的也是咖啡。
“那么我也不喝。”让她知道他多迁就。
“你到底想怎么样?”徐爱潘瞪他。
“我以为已经很明显了。”李云许居然吐叹口气。“我只是在做一件浪漫的事。你要不要听听我写给你的诗?”
“你在开玩笑,对吧?”拜托!她声音有点抖,按捺不住。
李云许又笑起来。他好像心情挺好,徐爱潘一丝反应都可以引得他发笑。
“是在说笑。我没有写诗的天赋。不过,如果你希望,我可以努力看看。”一句话就具备了所有甜言蜜语的特质。多少个女人,著意的也就这个特别的,只为她一个人的柔情贴心。
徐爱潘忙不迭摇手。“我没那个慧根可以懂诗,请你别考验我的智慧。”
这话这举动惹李云许笑出声。他伸手叠放在她搁在桌子上的手,小心翼翼瞧著她。“我可以加注解,一句一句阐释。”
他这是在试探。徐爱潘头脑十分清楚。她想缩手,目光对上李云许映著薄光显得深沉的注视,心思一岔,一动也不动。
她让他的手叠著她的手;让他的手指在她掌背上轻悄画著圆而成抚摸。她应该把手抽开的,但她没动。也许游利华真的没冤枉她,她欲拒还迎,她暧昧不坚定,她一直给他牵引反应……
咖啡要凉,她终于有了理由抽开手,端起咖啡喝一口。
“为什么蓝的你只送一朵?”不管说什么,都只像在掩饰什么。
李云许如她端起咖啡啜一口,才说:“蓝颜色一朵就够冷艳,一大把太惊心动魄了。”目光受不住,心脏也受不住。
“请你不要再送了。”说话时她低著头,目光连带低垂。
玫瑰花太繁复;感情这种事也太繁复。
“你不喜欢?”他大胆了。伸出手扳起她的脸,很言情的,好让她对看著他。
写言情小说的徐爱潘却不习惯这等言情,全身的白血球在亢动,企图消灭这侵入组织的外来物质。
李云许没呆呆等她回答,一口气喝掉咖啡,起身说:“走吧。”
“啊?”
他抿嘴微笑起来。“咖啡喝完了,接下来当然是去吃顿便饭,顺便看场电影喽。”
如同数学的方程式,一切因势利导,顺理成章。一切理所当然。第三簿 当爱已成过去 3 他要咖啡,服务生给他咖啡。
她不喝咖啡,服务生也送上咖啡。
喝不喝,咖啡都成了必要的屏障,好隔出她与沈冬青的面对面。
“对不起,冒昧地约你出来。”徐爱潘用双手握住咖啡杯对著沈冬青的下巴道歉。
李云许送了她第三十四朵蓝玫瑰,她也寄给了沈冬青三十四封信。但寄出的信当然的一直没回音。她不再是少年了,不能再像少年时代一样,赤脚坐在石阶上,支著下巴,在夏天里等待春季的雨。她打电话到省高,如此与沈冬青面对面。眼前的沈冬青与当年她在火车上看了两年的沈冬青没两样,连眼神里的习以为常都和当年她看到的一样。
“没关系。”面对面坐著,沈冬青就势打量徐爱潘。
他对她没印象,甚至不记得见过她,也无意费劲搜索记忆那些全或不全的光影。简而言之,他不认识坐在他对面的这个女孩。
“请问你,嗯,徐小姐是吧?请问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他决定速战速决。
徐爱潘这才抬起头,随即又低下去。
“那个……信……我写,寄给你一些信……”她要说的都在那些信里一句一句对他说了。她没有勇气再重复。
“喔,我收到了。很抱歉,一直没能给你回音。”那种情书他不是第一回收到,他也很想感动,但实在的,只觉得麻烦。他不可能对著一张张的纸,跟他毫无印象、陌生的女孩谈缥缈抽象的恋爱。
“我……”握著咖啡杯的手不受控制地在抖。这样下去不行。徐爱潘用力稳住,骨结都凸出来。一鼓作气抬起头,说:“你也许不记得,但那时我常在火车上看到你,我还跟你说过话……”
跟他说过话的人那么多,他怎么会记得。再说,他很久以前就不搭火车,自己开车了,这种事都像这样,对方说得鲜明得像昨天才发生,而他完全没印象。
“不好意思,我真的不记得了。”沈冬青只好喝口咖啡,只能给这个叫徐爱潘的女孩一个爱莫能助的微笑,这种事他也相当无奈。他完全是被动的,被迫卷入他也搞不清楚的状态。
虽然徐爱潘早已有心理准备,但暗恋的人都以自我为思考中心,都以为对方也像自己一样,以一种凄美不知名的方式记忆著自己。那两年火车厢中无言的遥迢凝视,占了徐爱潘生命与生活中绝大部份的意义,可剥除混沌朦胧的外壳后裸露出来的真情实相,残忍得让她几乎面对不了。
“我……高中毕业那天,我……我去找你,你说,说我像一朵蓝玫瑰,我一直没有忘记。”她巴巴地望著沈冬青,迹近在需索同情。
“我有那么说过吗?”沈冬青略倾头,眉头微皱,像疑惑。“真抱歉,我完全没印象。我杂事一直很多,所以很多事往往混淆在一起,乱成一团,事后分辨不清楚。”他顿一下,悄悄瞥一眼手表。看著徐爱潘,说:“徐小姐,我十分感谢你的心意。但实在非常抱歉,我无法回报你什么。我结过两次婚,都没能维持住。不过,我与目前的女友感情相当稳定,我想好好经营,十分地珍惜。我希望今天谈过这些话后,你的心情能放开些。你是个聪明的女孩,有些事不需要太钻牛角尖。”
不必费劲,也听得出他婉转的拒绝。他要她不要再对他心存幻想,不要再白费 劲。
徐爱潘无法动弹。她想说点什么,或者挤出一点笑容也好,但就是动不了。不 敢动。怕一动了,会把身心里外蓄积的一些什么震碎掉。
“不好意思,徐小姐,我还有一点事,必须先离开。”沈冬青技巧站起来,顺带夹起帐单,对徐爱潘点个头。
结局原来是这样。徐爱潘只能沉默地目送他离开。
从头到尾夸张得很言情,外加严重得不切实际,偷比“霸王别姬”戏剧性的收场。但她是写爱情小说的,这样的故事不会卖钱,只会落得一句沉闷的下场。
她少年时代的那场春雨终于落下来。过了时的雨季,陡然被蒸发在盛夏。
火车停在徐爱潘面前轨道上,不是假日,但上下车的人不少。奇怪,一堆人全都不在工作,该上班的时间在这里跟她抢著上火车,不知道都在干些什么吃的。大概别人心里也这样揣测她,这个时间站在这里,她自己也有同样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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