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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绳纪事四簿(20)



“你喜欢我送你的玫瑰对不对?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把话题又转回去,相当有把握。

“我说了!麻烦。”

“麻烦的是花?还是人?嗯?”那一声“嗯”夹著浓浓的鼻音,哼出的气息暧昧,一下子越过界。

想回避,叉难回避,徐爱潘闷哼一声,说:“都麻烦。”

“隔这么远当然麻烦。我可以上去吗?”

“不!不可以。”这何需要问。必然的必然。

“那么,你可以下来吗?”

当然不可以。徐爱潘惊奇地叹息。明知道,他还能这般气定神闲说著从容笃定的废话!她要是有他一半的本事就好了。当年也不会一站在沈冬青面前,舌头便打结。当然,即使时移事往,情境和条件完全不一样,实在不可相提并论。她暗恋沈冬青,但李云许可没暗恋她。

“不好意思,时间很晚了,我很累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能下来是不是?”

“是。”他要问那么白,她就回那么白。

“我等了你大半夜,更深露重,挨了不少风寒,你忍心连热茶都不请我喝一杯吗?”声音放得轻放得柔软,磨人过意不去。

徐爱潘下意识屏住气。用喉音说:“不好意思,我不喝茶的,无法招待你,前面路口有家便利商店,你可以去买些饮料。”

李云许叹口气。“阿潘,你怎么这么忍心!”

“最毒妇人心。你知道的。”徐爱潘正经八百回答。

她轻轻按断通话,轻轻走进去,轻轻关上落地窗,无力地蹲坐在冰凉的地板上。青瓷贴的地板泛著一种冷光蓝。

矮几上躺著的蓝玫瑰与她遥遥相望。玫瑰花繁复,蓝颜色冷艳。她起身过去,把玫瑰花丢进垃圾筒。

然后她拿出纸笔,开始给沈冬青写信。

该怎么开头呢?现代人大都不用纸笔写信了。

沈冬青?写下这三个字,她停下笔,不知该怎么继续。

因为一朵蓝玫瑰,徐爱潘好像回到多情轻愁的年岁。

李云许每隔三天就送她一朵蓝玫瑰。一朵。不像其它红橙粉黄,一送一大把的。她也每隔三天写一封信给沈冬青,都像投进了黑洞,一丝光也释放不出来。

“干么这么麻烦?直接去找他不就得了?”又不是不知道对方在哪里,对她的迂回,游利华有点看不过去。

她们一起住了那么久,徐爱潘同她讲天讲地讲人生宇宙外加青菜豆腐卤肉以及炒饭,就是不大提这种人类最原始的欲望的事。搞清楚她居然有那样“愚蠢的缠绵”的往事,不禁小小惊奇一番。但惊奇过后,她就觉得不可思议,也感动不起来。毕竟现在是后太空时代,不是旧石器时代,十七八岁时还可以出出疹发发这种热病,二十七岁还在犯,那就变成瘟疫。

“我知道。”箭一发就收不回来,就只能往前。她还需要一点时间。

“那那个你打算怎么办?”游利华嫌恶地指著插在九十九元花瓶中的蓝玫瑰。“别忘了,他可是结婚有老婆的。”

每次提到李云许,游利华总是怕她痴呆记忆差,一定都要加上这一截尾巴提醒她,而且口气愈来愈差。

“我知道。但他送不停,我有什么办法?”

“一定是你的态度有问题,反而鼓励他。”

怎么问题变成在她身上?

“你公平一点。这跟我没有关系。”她完全是被动的。

“一开始是跟你没有关系,可现在可难说。有刺激没有反应不会起作用,李云许又不是木头,也不是一天到晚闲著没事干,如果不是你心里有期待,欲拒还迎的,他不会一直送花来。”

说得徐爱潘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照游利华的想法,原来问题全出在她身上。

她闷不吭声,甩头便往外走。

“你要去哪?”游利华回头喊。

“去吃饭。”她脚步没停。

“我那么说,你不高兴了?”

“没有。”她不承认,但停在门口。“但你不必一直提醒我,我没犯罪。”也许游利华没有冤枉她。也许下意识她一直在等,模模糊糊的,等船到桥头自己自然直了,或者一股脑儿沉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船会到桥头,而也许下意识里,她一直在牵引。

“你不高兴我也还是要说。你若是跟李云许牵扯不清,损人不利己,对你没有好处。他大爷有理由没理由看上女人看顺眼就想追,你犯不著陪人家一头热。干脆跟他把话说清楚,说一次他不懂,说十次他自然就明白了。”

“你要我跟他怎么讲清楚?说,李总经理,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我对你没兴趣,别想对我有任何企图?”

游利华挑挑眉,一副“有什么不可”。

“这完全在你的态度。他送你花,你次次都收下,态度一直暧昧不明。你不明白拒绝他,他就认为你也有那个意思。”

为一桩她还没有犯的罪,就来定夺她有没有过,光听就足以累人。

“我去吃饭了。”徐爱潘干脆不辩驳了。套上鞋子,打开门。

“阿潘──”

“碰!”

游利华还要啰嗦,大门迎面撞上,给了她一鼻子灰。

青烟袅袅,蜿蜓地攀上已经暗了的天空。中殿空荡荡,几乎没什么人,徐爱潘倚著檐柱,一派局外人的眼光看著胡英英拜天又拜地。

“你杵在那里做什么?”胡英英回头拉她。

“不然要做什么?”只是路过,没事拉她进庙里,她才真不知她要做什么。

“拜拜啊。我老爸常挂在嘴边说‘有拜就有保佑’,三不五时来拜一拜,神明也不好意思不保佑。”

“神明也会不好意思?”虽然怀疑,但想想也有一点道理,徐爱潘还是老实点了六柱香。

“要是你,人家不时朝你拜一拜,你好意思不好意思?”

“你这根本是投机。”而且也不可能求什么就顺遂什么。

“当神的都有大量,不会介意的。”

这是当神的充要条件之一吧。想想,当神明也是很累的,那么多的苦恼要听,那么多的哀怨要消化,那么多的迷津要指引,还有那么多的祈求要实现。

想得几乎恍惚起来。想想,这般发呆似乎对神明大不敬,她连忙收敛心神。

一炉参拜过一炉,手上的香一一丢入香炉。要求神明保佑什么?又能求神明保佑什么?神明保佑人家赚大钱?保佑人家爱情顺遂吗?

“发什么呆?”胡英英朝她肩膀一拍。“你有没有求恩主公保佑你爱情顺遂,找到一个美满的归宿?”

痞子胡英英。徐爱潘翻白眼说:“如果我的对象有老婆,恩主公也会保佑吗?保佑我的感情美满,那不意味另一个女人的家庭完蛋了,你说,神明会犯这样的矛盾吗?”

胡英英老神在在。“真要那样,那不叫‘矛盾’,叫‘缘’。”

“孽缘是吧?”所有的事到胡英英嘴里都有正当的解释,她就帮忙演绎注释。“我忘了,你以前‘生活与伦理’及‘公民与道德’老是考不及格。”

换胡英英翻白眼。徐爱潘掉头走出去。或许是她太会联想,蜿蜓袅绕的青烟好像鸦片烟。

“阿潘!”胡英英追上她。“你干么!逃难也不用走这么急。”

“我要不走,你搞不好一辈子就杵在那里。”高跟鞋帮大忙,胡英英比她高出半个头,所以她得稍仰头看她。

越过马路,建筑物一排一排,看过去,鬼影幢幢。

“你要去哪?”胡英英拽住她。

“搭车回家。”

“那我呢?”

“你不回家吗?”

“那么早回去,也没事好做。”

“早?都九点半了。”回到家都快十点,然后洗澡什么有的没有的,等能上床睡觉差不多都十一点了。

“反正你没事,干脆到我店里,我煮咖啡给你喝。”胡英英边说边招计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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