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大
中
小
过期童话(12)
作者:姜厌辞 阅读记录
“给你送到别人家去。”
“狗蛋不要出出了吗?”
宴之峋装作没听到,挤好牙膏后递给言出,“早饭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吗?”言出嘴巴里塞着青蛙儿童牙刷,发音囫囵不清。
宴之峋从他的反应里推测出他说了些什么,嗓音忽然卡顿了几秒,出声时只发出一道极轻的嗯。
在言出的恳求下,宴之峋带他去了老高家开的早餐店,倒也省了他不少事,吃完后他直接将言出丢给老高夫妇。
大概是言文秀提前跟他们打过招呼,夫妻俩只乐呵呵地应了声好哟。
宴之峋戴好围巾离开,快要拐到街口时,他止步回头看了眼,言出就站在“家有好餐”招牌边,一蹦一跳地朝他挥手。
他手指不由一紧,半晌不动声色地别开了脸。
-
回国后,宴之峋在宴瑞林安排的医院当了两年医生,对于各项规章制度了然于胸,加上报道那天把该领的东西都给领了,他很快就进入工作状态。
主任许国雄不知道是因为不放心,还是收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命令,给宴之峋拨了个师父。
“罗茗人呢?”他脑袋转了圈,没找到人。
有人搭话:“做手术去了吧,我记得罗老师上午有好几台手术。”
许国雄朝白板看去,默了两秒,对宴之峋说:“小宴,罗老师十点的手术你去跟一下,他要是想把你赶出来,你就说是我要你跟的。”
宴之峋没什么意见,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事实证明,许国雄想多了,罗茗不仅没把他赶出去,手术过程中,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捱到午餐时间点,宴之峋一个人去了食堂,在阿姨的热情推荐下,点了份葱爆牛肉和番茄炒蛋,拿到手后发现只有葱和番茄,牛肉和蛋凑在一起的碎末还没大拇指粗。
他一口没动,把餐盘放到回收处,去小超市买了矿泉水和干到一咬就掉渣的吐司后,然后又去药房那领了份葡萄糖浆,兑进水里,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忽然察觉到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这目光中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攻击性,上下逡巡的几秒,足够完成对一个人审视。
这也是宴之峋无意间经常对别人施展的行为,现在成为被施展的对象,不受控地让他升起难以言述的别扭感。
他扭过头看去,认出这人是谁——无视他一个上午的罗茗。
罗茗的年龄在科室里仅次于许国雄,五年前在北城中心医院的心外科,但据宴临樾给出的资料看,他不仅是心脏手术方面的专家,还做过其他不少高难度的肠胃肿瘤手术,比如胰腺十二指肠切除术,典型的六边形战士。
至于他为什么会被调遣到这种地方当个无名小辈,不难猜。
宴之峋眼皮一垂,落到他手里的同款糖浆上,隔着一段距离问:“你一直盯着我看,是想跟我干杯?”
罗茗自然没动,眼睛眯成狭长的一道缝,不答反问:“你喝什么糖浆?”
“脑子干。”
“刚才在手术室,光杵在一边用眼睛看了,就跟假人模型一样,刀子都没动过,脑子干屁干?”
罗茗的语气称得上恶劣,是个人听了都会心生不悦,宴之峋不甘示弱地回敬了句:“我喝我的,关你屁事。”
两个人一人一句“屁”,成功引来路人的注视,也成功将他们更糙的话堵回肚子里。
空气安静了会,宴之峋面无表情地喝下糖浆,一面拿眼尾观察罗茗,仅从皮肤状态看,他不像四十出头的年纪,说五十来岁也不会过,脸上唯一有精神的部位是他的眉毛,又浓又密,内双,眼尾岔开两道,盯住人看时有种不怒自威的凛冽气场,事实上跟他一样,一张嘴就满口带刺。
在组织中无法适应生存的人通常有两类,过于优秀,或者是不会看脸色行事、做事一板一眼的愣头青。
宴之峋认为罗茗两者都占了。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罗茗轻笑一声,“别拿这种看同类的眼神看我,我可跟你不一样。”
宴之峋开启第二波的反唇相讥,“你是想说你不够优秀,还是骨子里特别圆滑,圆滑到自动请缨到这乡下,只为了给你曾经的领导晋升腾位置?”
“别跟我在这扯淡。”
罗茗冷冷扫过去一眼,糖浆水喝出了茅台的豪迈气场,“就你这样的,怎么能跟我相提并论,一个做不了大手术的外科医生,算屁?”
他也听说了宴之峋拿不稳双极电刀的传闻。
宴之峋顿住了,这是他生平第二次感受到被堵得哑口无言的挫败感,至于第一次,自然是属于言笑的。
对他,她从来不是百依百顺,不然在他们交往后期,也不会出现一次又一次脸红脖子粗的争执。
然而每次争执后,他们之间的情感链接看似都会变得更加紧密,仿佛吵架只是他们调情的手段之一——用的看似和好像,是因为他现在往回看,真情不再,只剩下虚假的做戏感。
宴之峋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抽身,清醒后的转瞬间,看见罗茗起身,大步流星地朝走廊尽头走去,落在大理石地砖上的身影又窄又长。
半小时后,宴之峋也回了科室,正巧听见黄圣华逮着新来的实习生小赵侃大山。
来桐楼分院几年,就做了几台切痔疮一般级别的手术,听着却跟上天入地了一番,得意到忘乎所以。
宴之峋在心里连连冷笑几声,黄圣华毫无察觉,继续装腔作势,呸了口茶沫子,打探起小赵的信息,“小赵,你又是怎么想到要来外科工作?家里人的意思?”
小赵摇头,“算是我的意愿……家里人都让我选内科,我没同意。”
“哦?为什么?”
“内科那氛围吧,还有查房实在不适合我。”
小赵长着一张娃娃脸,身上带点初入职场的青涩和羞赧,他难为情地挠了挠后脑勺,“我有点社恐。”
黄圣华没想到是这个道理,咧嘴笑得很欢,“咱这科室氛围也不错,半年包你从社恐变成社牛……这样,今晚哥几个请你出去吃顿,就当给你迎新了。”
说着,他忽然想起另一个人,“对了宴医生,也还没给你办迎新呢,正好趁这机会,你一起来,让大伙好好认识认识。”
科室里几位医生互相叫的全名,又或者是像许国雄那样,仗着年纪和资历在,在姓氏面前加个“小”,平辈之间则不会如此称呼。
以至于这声“宴医生”听着不仅生分,讽刺意味也拉满。
宴之峋没把黄圣华放在眼里,也就没怎么在意,直截了当地说不去,一点情面都不留。
黄圣华有些难看,片刻给自己找了节台阶下,同时也不忘挖苦对方一番,“宴医生今晚是有事,抽不开身吗?我怎么记得你跟我们不一样,每天都不用值班啊?”
宴之峋皮笑肉不笑地回:“看不出来吗?我也有点社恐。”
“……”
黄圣华噎了噎,他想骂人。
-
宴之峋下班打完卡,就接到了老高家的来电,告诉他言出今天中午已经被他母亲接走,一会他不用特地再经过他们的早餐店。
他内心掀起一小片波澜,以至于那句“我知道了”慢了近两拍,收起手机的动作就慢得更明显了。
桐楼第一人民医院临近最繁华的街道,冬夜六点不到,霓虹灯高高亮起,在夜空连缀成一片。
围栏很高,抵在宴之峋背上,但并不牢靠,他只将身体的一半重量交付过去,就能感受到它晃动的幅度,伴随着轻微的咿咿呀呀声响。
在一定意义上,他感觉自己也是这栏杆,被桐楼的云和风托举着,摇摇欲坠。
宴之峋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烟,又将围巾扯开些,才含住这根烟,点上,火星亮起,在风里忽明忽暗,他保持着静立的姿态,微微仰头,烟灰扑簌簌地往下掉,应该是掉进了羊毛围巾里,他能味道一股烧灼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