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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濯雪(65)
作者:今稚 阅读记录
他们像灯影泡梦中的人。傅真的话好似一阵风吹皱夜色。
烟火散下点点流光, 照亮这方静寂院落。纷芜黯淡的心事像角落里的杂草一样无从遁形。
见他发呆,傅真用力掐他的手心,无声地催促, 逼迫,不让他逃避。
晏启山回过神, 显得非常惊讶, 低头看着她一直笑, 一直笑。直到她要生气了, 才告诉她说,“我和她们只是萍水相逢。”
望着他煊赫俊美的侧影, 傅真觉得自己像一株开在莓墙边上的荼蘼,长着不能飞的带刺羽叶,参差披拂, 柔条千万,迎风开一场飞英会, 片片落雪浮天下离愁一大白。
他的人生是旷野, 会有无数次流水迢迢的邂逅。爱到荼蘼韶华胜极是她自己的事,不如珍惜当下。
“我们吃饭吧。”傅真环着他的腰说。
晏启山垂眸睨她手,“你搂得这么紧, 我会怀疑你是在邀请我吃生蚝。”
“生蚝?”傅真眼睛一亮, 下意识收紧怀抱, “蒜蓉的?芝士的?”
晏启山闷笑一声, 低头耳语到:“助兴的。”
“流氓。禽兽。”傅真脸一红, 啪啪打他两巴掌, 不过没舍得打脸, 打在了胳膊上。
晏启山其实也只是逗一逗她,笑着大呼冤枉, 拉她到餐厅入座就餐。
千层馒头抹芝麻酱不胖人,红盐荔枝被做成了气泡水补充电解质,五味杏酪羊暖宫,还有几道清爽的海鲜和素菜解腻增鲜。
简单精致的一顿饭,其乐融融。吃完后一起洗漱,然后盖着毯子纯睡觉。
用晏启山的话来说,两个伤患,想做点啥也力不从心了。
起初,傅真不以为然,以前腿不方便时都没妨碍他做那事。但第二天晏启山腿居然肿了起来。医生说,去接她时没拄拐,又跑又跳还亲自开了车,伤到了。
奥运会开幕式泡汤,傅真很歉疚,天天在家炖豚骨汤煮胡萝卜,煮小馄饨,煮面、煮玉米,搞得晏启山一听豚骨汤就满脸惊恐,非说“再喝下去,变胖了变丑了干不动了怎么办”。
傅真怕他狗嘴吐不出象牙又说荤话,没敢问“干不动什么”,默默地换成了羊奶炖雪蛤,牛乳炖花胶,金汤海参……什么好就炖什么,誓要给他大补特补。
家里阿姨不知内情,每次看见完美的成品都忍不住夸她很会美容养颜。她没好意思说其实是给晏启山吃的。
某日,阿姨的夸奖被晏启山听见,以为终于找到理由拒吃。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傅真端着雪蛤强行输出怼他嘴里。他拒吃无果,眼神越来越幽怨:“你摸摸,我腹肌都缩水了。”
傅真拗不过他,腾出手隔着T恤极为敷衍地摸了几下,骗他:“八块山丘式腹肌每一块都健在。”
晏启山狐疑地拍了拍自己的腹肌,重重地叹气:“我觉得还是得多运动。”
他说的运动,搞不好是双人的。傅真警惕地躲开。
晏启山在对面又发出一声沉痛的叹息:“你看,我还没有发福,你就开始嫌弃我了。”
“没有。现在还不能健身,你喝点茶消消脂吧。”傅真最近迷恋苦丁茶,拎着已经泡过几遍的茶壶,给他到了一杯。
晏启山以为是六安瓜片,接过去一饮而尽,瞬间脸皱成苦瓜脸,并伴以皱眉,“这是什么鬼东西?这么难喝。”
“苦丁茶。清热泻火的。”
“和你上次骗我喝的马黛茶一样。是绿化带上的大叶冬青。”
看着他竭力维持优雅姿态想哕不敢哕的表情,傅真抿唇偷笑了下,语重心长地说:“你要是乱运动,后果比这绿化带还苦涩。”
傅真满脸严肃,晏启山只好举白旗投降,整个八月都在吃斋念佛盘串。
某次饭局,他几乎没怎么动筷子,一直百无聊赖地数数珠。
季庭宗幸灾乐祸地调侃:“听慕伯循说,你打算皈依我佛?”
“看来你皈依你佛了,”晏启山微微一笑,凉声说到,“你佛知道你破戒吗?”
季庭宗也不恼火,指间夹着烟,坐在云雾缭绕处淡淡地说到:“她知道你那么狠毒毫无怜香惜玉吗?”
晏启山嗤笑一声,渊渟岳峙的身形隐匿在烟气里,像极明镜高台上香火鼎盛的神佛,往五浊恶世投下嘲讽的一瞥:“人的命运是以后定数的,要怪就怪她自己。”
季庭宗说的是傅真,但他说的确实另一个女人,不过也和傅真有关。
事情是这样的——
奥运期间北京人满为患,傅真瞅准这时机,在798租了现成的场子,联合一些先锋艺术家办小型艺术展“王朝的余晖”,用现代美术重新解构晚清工艺美术,一幅幅洛可可风格油画画,就像融化了的诡异噩梦。
画中人物像盛装的骷髅,长着幽灵鬼魅、滑稽小丑一般怪诞的面容。
他们虚浮缥缈、模糊扭曲的身体轮廓宛若熔化的蜡泪,哀伤凄艳,行将消溶于硝烟四起的奢华废墟。
展览上还有一些实物,靡丽的清汉女古董衣,甜腻的瓷器,近代女性留洋学生的相片……诸如此类,每一种都萦绕着浓郁的末日之美,和世纪更替的宿命感。
但傅真办这场美术展不是为了宣扬美,而是为了控诉鸦片和一系列侵华战争的罪行。
晏启山为了支持她投身事业,出面邀请了些时尚圈的独立设计师来做联名周边。其中有个伦艺在读学生,家里财力雄厚,只是煤老板没什么门路造势宣传。
看在钱的份上,晏启山替傅真笑纳了。谁知道后续惹出一连串是非。
那姑娘到处宣扬自己和晏启山关系匪浅,在现场趾高气扬,对工作人员呼来喝去,看傅真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话里话外奚落贬低。
傅真为了美术展就都默默地忍了,没有计较。但她不计较,林慧丽计较。林慧丽气冲冲地闯入耀莱顶层,堵住晏启山要他自己看着办。
中医药公司挂牌,私募要看项目,晏启山每天拄拐出门巡视、开会、吃请,忙得脚不沾地。
傅真心疼他,总报喜不报忧。
林慧丽驱车拉他798,进了大门,远远地就听到有个盛气凌人的女声当众煽风点火,吹毛求疵地挑剔,“画很好,周边也精美,就是策展方案不行,主题定的太晦气。”
晏启山当即被气得脸色铁青,傅真倒是异常淡定。
身穿黑绸仙鹤仙鹤礼褂,一袭奶白粤绣鱼鳞褶纹马面,头梳爱德华时期双麻花发型,扎着蕾丝振翅欲飞的蝴蝶结,脚蹬苏绣高跟鞋亲自为看展的人讲解,像极穿梭时光而来的近代留洋女学生,见过世面,心有底气,坦然面对流言和磨难。
周围工作人员眼尖,瞥见晏启山身影,立刻收声笑脸相迎。
晏启山冷笑一声,没有片刻停留,目不斜视地朝着傅真走去。
傅真手执一把绘着蜀葵、石榴、金丝桃、渥丹、萱草的、金光灿灿的晚清夏花扇,很投入用英文向老外介绍鸦片战争,没发现晏启山来了。
晏启山也没特意叫傅真,就默默地拄拐陪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含笑注视着她。
林慧丽搬来了镇场的大佛,叮嘱几句后,回去接着卖周边了,没好意思留下当灯泡。
美术展氛围关乎策展人声誉,出丁点意外传开了都会变成笑话。
晏启山本想展会结束后,让那女的家里领着她给傅真道个歉,谁知那女的毫无眼色,硬凑上来鹦鹉学舌一口一个三哥,还试图伸手搀他胳膊。
晏启山当时笑了笑躲开没应,趁傅真没注意,打电话叫慕伯循找人稍微警告那女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