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却没有一个人露出颓势，两束金光凶性不改，如水蛇般肆意游走在另一个自己身旁，时而按兵不动，时而以无比刁钻的角度发起突击，招招狠辣、直冲面门。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的攻击手段一模一样，招式路数完全相同，再这么打下去，结果只会是两败俱伤。

边上的小池试图阻止，却怎么也找不到机会插手。

“水哥哥，快想想办法！”他心急如焚。

薄冰却摇摇头：“再等等。”

他紧盯着两个池醉的一举一动，心中的古怪感愈发强烈。

虽然黑化池承认了他刚刚的猜想，但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自相残杀，真的是逃离‘诺亚方舟’的唯一办法吗？

以及，黑化池明明可以杀死小池，却迟迟没有动手，小池在副本中又意味着什么？

“不要！”突如其来的惊叫唤回了薄冰的思绪。

只见金光对轰下，池醉旧伤未愈、后继无力，被气浪狠狠掀飞。

眼看他即将被铺天盖地的金光吞没，薄冰无暇思考那么多，径直冲向甲板的中央。

池醉身前，无形的空间屏障飞速升起，一层又一层，不断消弭着金光的力量，却仍挡不住最后的冲击。

关键时刻，薄冰扑向池醉，一个反身，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金光之下。

他死死闭着眼，准备迎接后背的剧痛。

却没想池醉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调转了两人的位置。

“你疯了！别动！！”

“没事的，”池醉用血流不止的手捂住了薄冰的眼睛，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濒死的模样，“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未尽的爱语消散在金光之中，池醉缓缓闭上眼。

这段旅途，到这里就要划上终点了吗？

真不甘心呐……

几秒过后，想象中的痛楚却并没有传来。

池醉睁眼，清楚地看到了薄冰瞳孔中的震惊。

两人身后，黑化池被自己的力量击中，倒飞出十几米远。

他倒在甲板上，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来，脸色灰败。

在看到薄冰即将被金光击中的那一刻，他本能地冲了上去。

就像薄冰为池醉奋不顾身一样，他也为薄冰奋不顾身。

意识到这点的池醉神情复杂。

“为什么？”

黑化池咳出一口血沫，破罐子破摔般闭上眼：“不为什么，意外而已。”

“不是意外。”

薄冰定定地凝视着他，接着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朝着自己的左肩就是一掌！

这一掌凝聚了大量的空间之力，威力非同小可。

池醉目眦欲裂，伸手就要挡下，却有人快他一步。

本该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黑化池竟垂死病中惊坐起，飞快地抓住了薄冰的手。

围观的小池嘴巴张成“O”型，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薄冰回握住那只想要往后缩的手，淡淡道：“这也是意外吗？”

“要把我杀了，送下去陪他是吗？”

事实胜于雄辩，言语在行动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黑化池一僵。

“‘人兽监狱’里的那个，也是你吧。”转瞬间，薄冰就想通了许多事情，比如池醉为什么会对金哥下那样的重手，再比如他偶尔的怪异举止。

他意识到，与其说黑化池是池醉的极恶面，不如说他是池醉内心真实意志的展现，也就是俗称的——

本能。

本能、理智、道德，人格的三面由它们组成。

三位一体，既然本是一体，又怎么会有善恶之分？

此时此刻，薄冰终于可以肯定，自相残杀绝非逃离方舟的真正办法。

无论是池醉杀死黑化池，还是黑化池杀死池醉，都等同于自杀。

向着完全相反的思路推导，逃离的办法应该与人格的融合有关。

可问题在于，融合的契机是什么？

脑海中仿佛有灵光闪过，薄冰的视线最终落在小池身上。

“够了，别想套我的话，我什么都不会说，”黑化池冷笑，“你们也不用心软，杀了我，方舟自然会消失。”

“那你注定要失望了，”池醉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同样露出一个冷笑，“你说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信，你越要我做什么，我就越不做什么。”

“你！”黑化池脸色一沉。

薄冰适时出声，转移了话题：“宿琬和宿眠呢？”

“被我杀了。”黑化池摆明了想激怒两人。

“那就是没事，”薄冰走到甲板边，凝视着下方的海水，“从你的举动来看，你根本不可能是池醉的极恶面，同理，小池也不是他的极善面。”

黑化池干脆闭上眼，拒绝交流。

薄冰却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你有没有想过，与其把我和他留下来，不如你跟着我们出去？”

“不可能，”黑化池蓦地睁眼，语气冷然，“洪水中容不下任何邪恶的存在，我是极恶的化身，一旦离开这艘船，我就会消失。”

薄冰还想说什么，却被小池打断。

“快看！下面有人！”小池瞪大眼，高兴地跳了起来，“是宿姐姐！”

“我们回来了。”宿琬干脆利落地翻上甲板。

木偶眠坐在她肩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池醉转向黑化池，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你不是把她们杀了吗？”

黑化池冷冷道：“确实杀了，不知怎么又活了。”

“他只是把我们打进了海里，”木偶眠没好气地开口，“想杀我们？下辈子吧！”

她和宿眠刚从单向通道传送上来，就被一道猝不及防的金光打下了船，小池则不见踪影。

更倒霉的是，一人一偶才入水，海上就飘起了迷雾，两人成功迷路，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方舟。

“噢，”池醉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想通过迷路的办法让她们自杀，真是新奇。”

黑化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比不上你，作恶多端。”

“那又怎么样？总比你兜兜转转还被自己打伤强。”池醉反唇相讥。

黑化池：“……”

两人互踩痛点，空气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烈。

薄冰却在此时开口：“其实你们俩，严格来说，没有主次之分。”

“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你们根本就是一个人。”

所有人都愣住了。

黑化池深吸一口气：“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薄冰语气平静，“一个人的人格可以分为本我、自我与超我三个面，本我是潜意识，也就是人的本能，比如你；自我是意识的觉醒，理智从自我开始存在，比如池醉；最后是超我，有着完美的道德标准，比如小池。”

“如果你真像自己说的那样，只是池醉的一个面，那你不会救我，更不会放过小池，本能是骗不了人的——”

“即使你再不愿意，你也必须承认，你就是他，他就是你。”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整艘船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黑化池神情恍惚：“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虽然他嘴上说着自己和池醉是一个人，但他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过池醉。

池醉也目露惊疑。

薄冰点头：“人确实无法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那究竟是人变了，还是河变了？抑或是人和河都变了？如果变的只有河，那为什么人没有变？如果变的是人，那这个人还是这个人吗？”

黑化池一怔：“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薄冰一字一句道，“没有人可以回到最初的自己，也没有人会因此抛弃现在的自己，你不是恶的化身，只是一个正常人回首过去时对爱和美好的期盼，仅此而已。”

黑化池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从未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本质——

原来，我就是现在的池醉吗？

在他产生这个想法的瞬间，方舟底部掀起了惊涛骇浪。海水的颜色不再是深黑，而逐渐转化成浓郁的血色，金光覆盖了整个方舟，慢慢向海面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