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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魂(阴阳卷之九)(22)



可是站在梧桐树前的他们,最终并没有见著彼此两鬓斑白的模样,他们甚至没有紧牵著手一块走至下一个季节。

对宿鸟而言,晴空一直都是他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典范,佛界深深寄予厚望的圣徒,原本他是很放心晴空转世历劫的,只是他万没料到,晴空竟连第一劫都渡不过。

眼看著晴空数千年的修行即将化为乌有,且在人间所做之事还不见容於佛界,不愿见晴空转世第一劫即败在情劫之上,也在上头的施压之下,宿鸟被逼得不得不采取行动。

那日在晴空下山卖豆腐後,宿鸟化身为人间的高僧,领著晚照久违的亲人与佛寺里的和尚,来到小屋里架走了晚照。

在他的鼓动与危言耸听之下,人们深深相信,已魔入心中的晚照,不但让晴空破了戒,甚至日後她还会让更多男子为之失魂,导致世上更多家庭支离破碎,於是在大殴上,脸上充满恐慌害怕的和尚们,又再次取出了一根根戒棍。

再度落下的棍棒交错在她的背上,晚照声声哭喊求饶,不时唤著晴空的名,渴望他能赶来此地救她一命,在等不到晴空之余,她伸手去拉自家爹娘的衣袍,可他们却不愿她触碰地往後一退,她瞠大了眼,不敢相信就连自己的爹娘也不愿救她。

遭打了半日,晚照已是奄奄一息,背後模糊一片的血肉令人不忍卒睹,手持棍棒的和尚们个个气喘如牛,僧袍上沾染了斑斑的血迹。就在大家都有意收手怕会闹出人命时,划破空气的挥棍声再次响起,鲜血渍溅至宿鸟的脸庞上,无视於他人讶异的目光,宿鸟面无表情地扬起戒棍,并暗自在棍中使上佛力再重重击下。

那一棍之後,晚照没再发出任何声音,背脊遭打断的她,转瞬间断了气。

她甚至连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机会都没有。

在那双美丽的瞳人放大之前,晴空的身影、温柔的言语,都还徘徊在她的心头,她试著想留住他,但不肯留在她躯体内的神智却悄然地远离,缓缓地,流进她眼眶里的鲜血蒙去了她的视线,让她再也看不见人间苦难与美丽的一切,也再听不见那夜的耳语。

那夜,当她在晴空的臂弯里合上眼入睡前,晴空拉来她的掌心贴在他的心房上,轻声对她说……

“嫁我好吗?”

“住後,我不会再让你受苦,就由我来带给你幸福……”

晕化开的鲜血滴落在白净光洁的地面上,一滴滴的血花,像是雪中盛开的红梅,伏卧在地面上的晚照,侧著脸,留在她面上纵横的泪水渐渐地乾了,但她那双看向殿上佛的眼,始终都没有合上。

一摊鲜血在大殿上无声地漫开,殿上的人们尽皆散去独留宿鸟,宿鸟无言地弯下身蹲在她的身旁,伸出一指按在她的眉心之间,收走了她所有关於晴空的记忆,以及方才死前的记忆。

为了晴空,他必须斩草除根。

只是这么做还不够。

他转首瞪视著已是芳魂一缕的晚照,兀自茫然地在殿中飘荡。

不久,阴间派出的鬼差们即前来拘魂,宿鸟随著晚照一同去了阴间,见了鬼后不说,还与鬼后做了交易,将原本应投入枉死城的晚照改下放至无间地狱,在鬼后亲授她镇魂曲之後,就由弹得一手好琵琶的她,代忙得分身无暇的鬼后,去镇压无间地狱里那些苦楚连天的罪魂,自此起,晚照就留在那儿为鬼后日夜镇魂,再也回不到人间。

也再没有机会来妨碍晴空的修行。

太晚得知消息的藏冬赶到时,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了,他没来得及留住痛不欲生的晴空,因为佛界强行带走了晴空,并抹去了晴空来到人间第一世所有的记忆,提早结束晴空来人间的第一世,将他投入轮回里,再次转世投胎……

划破黑夜的呐喊,惊起了夜宿林间的栖鸟。

搁在地上的佛珠,在紧闭著眼的晴空忍不住仰首嘶声大喊之时,颗颗迸碎四裂,而远在山下另一间禅堂里名唤为恶与怒的两盏灯,亦同时熄灭。

自佛殊残留的记忆里走过一遭的晴空,回到现实後,两手撑按在地犹不住地喘著气,自他额上沁出的汗珠,滴落在蒲团上,像是点点泪痕。

他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怎么能够相信?

难以承受的痛苦,一遍遍地在他的心头反覆上演,那段刻意被掩埋的过往,在遭他揭开後,似一条条荆棘将他的心紧紧缠住,鲜血淋漓之余,不肯留给他一条生路。心中这份道不出口的愤怒,使得激越的他血脉债张,他紧咬著牙关,捱忍著这份远不及晚照於万一的痛苦,恨极亦痛极。

然而在尖锐的刺痛深处,难以言喻的罪意漫天盖地的朝他洒了下来,将他密密盖在用情与过织成的网子里。在网中,他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过不了情劫的自己,那个心甘情愿放弃一切的自己,可最终代他受过的,却是一无所知的晚照,

终她一生,他都没有改变过她令人为之掬泪的命运,并如他所言地为她带来幸福,相反的,自他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後,他加速恶化了她的处境,并令无辜的她提早奔赴黄泉。

他不仅改变了晚照的一生,还让她因此送了命。

深重的自责如同流沙使他逐渐下沉,晴空悲痛地合上眼,深深地陷进去,歉疚与心疼拖住他的双脚不断往下拉,他动也不动,任由流沙将他灭顶。

怪不得无酒要她来寻他。

原来,他就是害死她的凶手。

第六章

夏日已至,园中原本盛开的桃花皆已谢尽,青涩的果实累累结在树梢,那一颗颗碧绿鲜嫩的桃果,诱人忍不住想尝上一口,即使明知还不是时候。

除完园子里的杂草,晚照站在晴空心爱的桃树下看了许久,她总觉得这株桃树与园里另一株梅树都很奇特,与她曾在他处所见过的都不同,它们生长得极好,就像是株遭人细心照顾的盆栽,只是体型稍大了些,不但结实众多,也不见鸟儿来这啄食吃果。

晴空一定用了很多爱心来照顾它们吧?

那他呢?这阵子来,他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自那日返宅之後,她原以为待在後山小屋的晴空过雨天就会出来,她没想到,晴空这一待,就待上了十来日,她送去的食物和饮水他连碰都没碰,也一直不肯打开门扉,她不知他究竟怎么了,心急却无处探问。

藏冬曾来这看过一回,一听晴空找著了那棵梧桐树後,藏冬的表情有些惊讶,在她想追问之时,藏冬却朝她摆摆手,只说晴空在想心事,待他想通了他自然就会出来。

踩在青草上的窸窣脚步声,缓慢沉稳地接近她。

晚照侧过身子,静静看著瘦了一大圈的晴空,许多本想问他的话,在她一接触他那看似极为伤痛的眼眸时,全都沉淀至她的心底,於是她合上了唇瓣,不想去问终於出关的他究竟想通了没有。

一语不发的晴空走至她的面前,抬手轻轻抚著她柔嫩的面颊。

看著这张再次重同他生命中的容颜,他不禁在想,令她还魂的无酒,是想在消灭他之余,让他承认自己犯过的罪?抑或是无酒存心要他用这一生来弥补前世的过错?

在无酒的介入下,一前一後,他与晚照再次走上了前世相同的命途,再次相识,再次触摸到彼此,然而这究竟是命运的仁慈,还是另一回刻意的捉弄?

“在地狱中,你所受的百劫千劫,可有解脱的一日?”他沙哑地问。

晚照怔了怔,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事,她微偏过面颊,下意识地想避开这问题,但晴空却抚过她的脸不让她逃避。

“无。”他的坚持,令她不得不答。

“在地狱中,口之渴、腹之饿,可有饱足的一日?”他再问。

“无。”无法直视他的目光之余,她索性合上了眼。

“自地狱逃出,会有何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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