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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舞颤颤地伸出手,盛住翩然落下的黄叶,几不可闻的低语,悄悄逸出她的唇边。
“我一直以为……在我有生之年,我再也回不来这里了……”感动的泪光在她眸底徘徊,但她极力想忍住。
郁垒伸手接住她悬在眼角的晶泪,一言不发地拥她入怀。
她没有挣动,握紧了手中的银杏叶埋首在他胸前,模糊的话音,在吹扬的西风里听来破破碎碎的。
“我有个心愿……”
“什么心愿?”他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脊,音调显得格外的温柔。
她仰首看向他,“在我死后,我想葬在这棵树下。”她这一生,是逃躲不开皇室这座牢笼了,但她不愿连死后,她的归处都不能自主,还是必须得与皇家中人一同关在冰冷的陵寝里.“人生才刚开始,妳就已想到妳的后事去了?”郁垒不满地皱着眉,抬起一手轻抚着她的脸庞,“难道这一生中,没什么值得妳期待吗?”
惨淡的笑靥,在月下看来格外凄清,“没有。”
“快乐呢?”他不忍地抚上她的唇缘,想将那抹笑拭去。
她的眸光涣散茫然,“我早忘了那是什么滋味……”
身在宫中,有何快乐可言?她不过是个等待着圣上的孤独皇后,不过是个空有虚名寂寥无伴的女人,日日看着年华老去,夜夜盼着这段刑期快些结束。
但她却是凤氏宗族所有的荣耀,是族人们赖以高升的登天玉梯,同时,她更是父兄们最稳固的政治靠山,唯有她端坐在后位之上,家族荣业方可永保不坠,权势富贵,也能因此而常盈家门.因此她必须将十二金玉凤簪牢牢簪在髻上,即使不得宠、不得所爱,她也得在后宫中努力生存,为了那些仰望着她的人们,继续撑持起这片荣耀的天际.从没有人为她想过,她才十七,她还没有享受过人生里该有的青春岁月,也没有机会品尝过情爱欢乐,人们只将她当成一尊玉雕的观音,把她高高捧奉其上,将她置放在无尽寒冷无伴无亲的深宫里,他们都忘了她也是个平凡少女,会害怕、会伤心,更会寂寞哭泣,但他们从不提供让她凭靠的支柱,反而将期待重重地压在她身上,藉此攀附着她、深深期待着她,他们不知道,她这只被迫栖停在高枝上的凤鸟,独自站立得好累。
她只是想找副可以倚靠的胸膛,让她歇一歇,让她……把那些不敢流的泪都流出来。
指尖下的胸膛是如此厚实温暖,凤舞凝望着他深邃如潭的双眸,轻声淡问。
“在我身上,你想得到什么?”每个靠近她的人,都想藉她得到些什么,他呢?纠缠了她这么久,他想要什么?
他伸手拨开她因风覆面的发丝,“我像个有企图的门神吗?”
“像。”
下一刻,一个淡吻落在她的唇上,微微的暖意,在唇瓣上停留不散。
郁垒咧出一笑,“我确实是别有所图.”
“你要什么?”她恍惚地看着他惑人的笑意。
他低低在她唇边道:“妳的快乐。”
如遭刺中般,她心中一痛,“我没有那种东西。”
“我可以给妳。”
“为什么?”她瞪看着他,不肯置信地一步步往后退,不愿相信他,也不愿相信有人愿给她那些。
静立在原地的郁垒,将她曾受过的伤都看进眼底,而后,一步步走向她,每说一句,便上前一步。
“因为……我喜欢在烛下欣赏妳美丽的侧脸;因为,我喜欢看妳挥笔作画时脸上专注的神态;因为我喜欢妳对我抿着小嘴或是蹙着眉;因为我喜欢每当我轻薄妳时,妳便会手足无措,像个寻常少女般地展现妳该有的模样;因为,有很多数不尽的因为。”
被迫退抵至银杏树下的凤舞,不停地朝他摇首,他捧住她的脸庞止住她,俯首低问。
“想给妳,就一定要有个理由?我就不能只是给妳吗?”
在凤舞眼中的泪珠被他逼出来前,他密密地吻住她,她挣扎地捶打着他的肩头,但他不为所动,耐心地吻着她的唇,将她冰凉的身子揽进怀中,直至她不再颤抖,也失了力气去抗拒他,他这才侧首缓慢地吻进她的唇里.热情似浪,旋卷着她,唇舌亲昵相缠的绵绵深吻中,她遗忘了她的良人,她的身分,甚至是她自己,她牢牢地捉住他胸前的衣襟,感觉他更是鼓舞地诱吻着她,拉着她的手缠放在他的颈后,她忍不住踮高了脚尖,更加靠近他一些,离开她的世界远一点.穿窜的气息交织在他们两人间,郁垒慢条斯理地将她脸上的泪痕都拭去,在她眉心深深印下一吻。
“奇怪的门神……”她哽着嗓,眼中泪光涟涟.郁垒轻笑出声,将她更拥进怀里,“我的确是。”
自那夜之后,凤舞常反反复覆地想着那些关于郁垒说的话。
十三岁就当上了皇后,成为一国之母、宗亲家族最大的荣耀后,人生最美好的事曾经全都降临在她的头上,但最残酷的事,也发生在她身上。
在圣上眼里,她不似灵妃那般知情识趣,懂得在龙榻间婉转承欢,明白何时得适时展现娇声媚态,她虽也有温柔,但圣上却从未发觉,圣上也从不要个贤淑德备的皇后,他只要能夜夜为他笙歌乐舞、巧笑魅惑他的灵妃。因此,在圣上冰封的心房外头,虽是站了个名为皇后的她,可在心房里,却没有她,而圣上,也不曾想给她那个名叫快乐的东西。
她曾认为,这一生,或许将是这般寂寂而过,永不可能更改,也无能为力。
直至那一夜,她的人生忽地不同了。
有双明澈的眼,牢牢地看着她,只看着她,甚想给她求之不得、也从不敢妄想的快乐,只有那双眼的主人看见了,一颗少女想爱的玲珑心。
自郁垒走进她的生命里后,她觉得日子变得堂堂明亮多彩,在郁垒面前,她渐渐找到了往昔的天真烂漫,也找到了那份想爱人的渴望,每当在宫人们都熟睡后的幽幽长夜里,她总是卸下白日里所防备的一切,尽情地在他面前向他倾诉她的心事、她的愿望,以及她的快乐。
极其小心翼翼地,她以双掌端捧着手心里方被捏塑成形的心愿,她的心愿很小,一盏灯,一盅茶,以及郁垒的相伴,就是她所有的快乐。因他,她甚至有了更多关于对情爱的渴望与憧憬,虽然,这根本不该发生在已为人妻的她身上,而她的身分,更不允许她做出如此败德之事。
但她,就是不想轻易让曾经流失复又重返的梦想再一次的失去,对于郁垒,她放不开,至少,在她尝到了那些温煦的情意后,她不能。
“娘娘?”发觉她失神盯着门扉很久后,云容小声地在她耳边唤着。
凤舞的心思,还未从站在门里与她含笑相对的郁垒身上走开,依然痴痴以望。
“娘娘!”看不下去的兰台的叫声,将她震吓得当下清醒过来。
她眨眨眼,“什么事?”
“您在出神?或是睁着眼在打瞌睡?”兰台不得不说出她的异样,因为近来,她出现这种情形的次数愈来愈频繁了。
她深吸口气,很快地粉饰太平,“都没有。”
“娘娘,您近来是怎么了?”忧心忡忡的云容挂了张苦脸,上上下下地将她瞧过一遍。
“什么怎么了?”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的凤舞,防备地换上一如以往的冷容。
兰台马上接口,“您时常像这样出神傻笑,不然就是在大白日里打起小盹。”
“我只是没睡好而已。”深知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能露出任何一丝破绽的凤舞,状似不经意地掀开六宫汇承上来的折子,拿起笔沾了沾松墨就要批阅。
云容好不担心地凑上前,“娘娘,您病了吗?”
“别瞎猜,我没事的……”她抬首应了应,不意却在她们身后远处,看见了张陌生的面孔。“那个宫女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