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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双眼缓缓滑过那幢被笼罩在黑雾之中的宅院,再转首看向园中重重包围的瘴气,和空气中四处弥漫着压迫感甚深的无形之力,他忽地有些明白那个花妖为何要找个帮手来帮忙。
认命地把麻烦揽上身后,燕吹笛跨出脚步走进园内,途中,也不见有人来招呼他,他继续前行来到屋外,屋内与屋外相同,在这午后时分都是一片静谧,探首看去,似乎也不像有人在。
“有人在吗?”他随口问着,四下环看地找着会让这幢房子阴森诡异的主因。
“来了。”出乎意料地,屋内有人应声,并传来一串脚步声。
燕吹笛一双搜寻的眼眸掉了回来,仰首看向长廊后方的门里,在屋内的暗影下,来者的面容他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当应门者走出门来到廊上,那张眼熟的面孔经午后的暖阳一映,他霎时怔住。
“找哪位——”前来应门的申屠令,走至长廊上才慢条斯理地抬首,接着他的话便卡梗在喉际。
沉默似忽涌的云雾,安安静静地蔓延在他们两人之间。
眼瞳里倒映着另一张与他同样讶异的脸孔的燕吹笛,僵住了身子与站在近处的申屠令两两呆看,而脑中一片空白的申屠令,也只是瞪大了眼哑然交视。
犹如紧绷的弦突地断裂,在下一刻打破彼此对峙的申屠令,毫无预兆地转身朝长廊的另一边拔腿就跑。
“你别跑!”当他脚底抹油后,额上青筋直冒的燕吹笛,气急败坏地边嚷边迅速追去。
在一片花海中急急奔跑的申屠令,不时回首看向身后的追兵,同时在心底不停地低声咒念。
那个臭花妖……他等了那么久,都没等到那个花妖来对付他,搞了半天,那个花妖不是不想跟他斗,而是赖皮地找了外人来插手!好……君子报仇,五年……还是三年?唉,现下谁有空去管他到底是几年?还是先躲掉后头那尊瘟神再来仔细算年数。
发现身后脚步愈来愈近,眼看就要追上时,情急的申屠令扬起手中的水墨扇朝空中一划,顿时划开了一条不属于人间的通道,急忙躲进里头把通道关上,而追在后头的燕吹笛见了则是边喃声咒骂,边施法也开了条通道衔接而上,携着满腹怒火继续追去。
从头至尾,将下头所发生的事,全都看得仔细明白的碧落,缓缓自呆怔中回神。
“哎哟?”这是她的观察结论。
打从那个总是目空一切,骄傲又自大,不把他们妖类看在眼底的申屠令住进园内后,她还是头一回见着脸上总爱摆着笑的申屠令,竟会出现这般慌张失措的表情,更别提是落荒而逃了。愈想愈开心的她,当下一扫脸上近日来重重的阴霾,兴致勃勃地在檐上站起身,提高裙摆追上去看热闹。
她又不小心中了妖法吗?
与叶行远相偕而行的无音,再次看着眼前相似的树林,不知这已是第几回走过此地。她转身看向身旁的叶行远,怀疑他是否对这座林子施了法,才会让他们两人迷途在这片不大的林子里,无论如何找寻出路,始终走不出它。
而她更想知道,他到底想在这林子里走多久,才会心甘情愿地走出这片林子带她回花相园?
偏首看着他的神情,自下山起就一直不发一语的他,似乎也没打算开口解释目前的情形,她叹了口气,实是不知道他到底在耗什么,回想起今早他与碧落一搭一唱的景况,她不禁要怀疑,今日的一切,或许是他们刻意安排的。
走不动的她,在又走了一阵后,索性止住脚步,叶行远随即也止步转身看向她。
她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别再绕了,咱们回去吧。”再这么跟着他漫无目的绕下去,他不累,她可累惨了。
知道自己的企图被发觉的叶行远,在心底算了算时辰,按照计划,请来的帮手应该是将申屠令逐离花相园了,同是他也察觉无音的气色真的很糟,不能再这般随着他耗费体力,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开除所施之法,带着她走出林间回到山脚下的小道上。
走出林间,抬首看去,虽是午后的光景,但天际晦暗如墨,自山顶滑曳而下的沁凉山风,携来了浓重的雨意,一场急雨,转眼间密铺大地。
“啊。”无音讶然地摊开两掌盛接着自天际落下的雨水。
“避一避。”在两人的衣裳都被打湿前,叶行远拉着她离开小道来到一旁的树下避雨。
抬首一看,是株高大的相思树,此树虽名唤相思,但因叶片细长,既无法盛住落了一地的相思,也无法有效的拦住苍天之雨,使得躲在树下的他们,随着雨势逐渐增大而被打湿了一身。
挨靠在树下看着路上的行人纷纷走避,被上方滴落的雨水弄湿的无音,环抱着自己的双臂,试图让一身的冷意退去,她偷偷睨看向紧站在她身旁的叶行远,不一会儿,就着微光,她的视线叛离了她,不受控制地游走在他立体分明的轮廓上。
像是无形中遭到牵引般,无音放纵自己的目光,任它在他那张美得令人心碎的面容上游走,有意无意的,她将身躯挨近他一点,但又不想被他察觉,于是她只轻轻碰着他,藉着两人衣衫些许的碰触,感觉到他的一丝体温,在清冷的雨幕中渡了过来。
微弱的颤抖,令正观望着雨势的叶行远回过神,低首看去,才察觉身旁的她被雨湿透了,他连忙拉她过来拍去一身的雨珠,再小心地将她置于怀中。
她巧巧地贴靠在他的胸前,感觉他的身体和上方较为浓密的叶丛遮去了雨水,冰冷的身躯渐渐有了暖意,一种她没听过的心跳声,透过他的胸传抵至她的贝耳,她不禁舒适得想合上眼睫。
“很累?”见她不出声也没有动静,叶行远担心地抬高她的小脸。
她闭眼轻应,“嗯。”出来近一日,可说是没什么休息,那些近来累积在她身体里的疲惫,早就快压垮她了。
“申屠令吸食了你的生气。”他不该忘了这回事的,隨他走了一日,想必她早就累了。
她的声音听来昏昏欲睡,“怪不得……”她才在想是自己的身子出了什么毛病呢,原来是那位来历不明的客人害的。
“是我太大意,没把你看顾好。”他伸指挑开湿贴在她额上的发,指腹抚过她略微苍白的脸庞。
“你在自责?”无音忽地睁开眼,微微侧首看向他,在那张令人不舍移目的俊容上,她再次清楚地瞧见了那些他擅自加诸在身上的责任。
“对。”他声调低哑地应着,流连在她面容上的眼神,仍是和以往他唤她为小姐般地疏远,虽然,里头的确是有着一份化不开的关怀。
但她,要的不是关怀。
“为何你总要对我自责?”她没来由地感到难受,反感地推开他的胸口。“我是你的责任?”别的女人倚在他怀中是为情为爱,而她呢?却只是他的责任?
他忙拉回她,岌岌欲言,“不,你是我的……”
“你的什么?”受他一拉,她跌回他的胸前,一抬首,却怔住了。
以往远在天边的他,此刻就近在她的面前,太近,近到几乎是呼吸的距离,她的整颗心,都被他鼻息所喷出来的雾气给迷濛了,他急惶的表情渐渐地变了,卸去那些挂于口头的关怀后,在那里头,似乎藏着某些她所不知的东西。
寂静的凝视中,无音没有动,他也没有,两人自相映的眼瞳中找寻着彼此。
或许太常走进那浮沉梦境里的缘故,她总觉得此刻的感觉像是一场好梦,梦里,多情的春雨聚水为川,悄悄地汇聚奔流终成潮水,一涛一浪,先是沾湿了她洁白的绣鞋,水波再缓缓上升,最后将她淹没在中,不知不觉间,她已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就像活在云端里,远远的,看不真,但真靠近了,反而什么都不清楚。
眼前的黑眸,在她的凝睇下,逐渐变得深邃诱人,似乎正在对她诉说着他说不出口的千言万语,也让她的心情,任由他揉揉拈拈,忽悲又忽喜。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自这片无际的迷惘里走出来,每每她奋力想跨出这片因他而生的泥沼,但只要他一个深深隐敛的眼神,抑或是一个易让人心动的耳语,便又能轻易地将她拉回其中,在走与不走之间,她耗尽了力气,可到头来,她仍是在原地徘徊,而他,并无意伸出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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