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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皓镧。
从第一眼起,她就觉得他的双眼像某样东西,总会在黑暗中,以灿灿的光芒吸引迷途的人,现在想来,原来是唯有在幽暗中才能绽放光彩的皓镧……
他说过,她没见过夜裏的真太子。
倘若他和皓镧一般,在白日,外表都只是华丽优雅却彰显不出其本质,只在夜裏才能看出真性情,那么,此刻的他才是真的他?抑或白日的他才是真实?她分不清,只觉得秋露白的芬芳自他的身上沁出来,一点一滴地渗进她的心底,如醉如魅,同时也让她不想离开他,多想不去面对此刻以外的世界,就这般在他的柔情裏沉沦下去。
许久许久,殿外低低交谈的人声,逐渐在那嫣混乱难辨音绪的耳际远离,卧桑缓缓将唇自她红艳的唇上挪开,带著火热来到她的耳畔,以低沉沙哑的音律回覆她方才的要求。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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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雪稍停的清晨,冬阳越过枝间的枯桠,璀璨粼粼的光束,自天际奔向大地,映在细细履覆的地面上,大地霎成明镜,祭坛上橙黄的祭幡旗帜迎光映出刺眼的金彩,焚祭的香烟在光影裏衬得薄透似雾。
始於东周,兴於唐,觐礼篇谓:「每岁天子於一阳来复之冬至日,祭天於南郊,行封禅之礼以告天地。」
於南郊皇嗣祭坛上,站在主祭的太子卧桑正拈香而祭,在他前头领祭的国子监,正朗朗颂念著祭天疏文以奏天宫众神,在卧桑身後的远处坛下,除了戍守边塞的三位大将军外,文武百官皆全员到齐,鱼贯罗列在冷冽的风中合眼祈祝。
卧桑缓缓睁开眼,望著手中拈祭礼天的香枝,薰烟袅袅地飘飞攀上穹苍,在这晴朗得一望无际的清晨裏,他首次感到,虽然加诸在他身上的承担又重了一层,背负的责任也加深了一分,可是他的心却不曾如此轻盈过。
就快了,他的人生、这片始终沉寂的天地,就要动起来了。
尽管在众生皆视他为万能的表面下,他那颗极其不安定而又不为人知的心,此刻正忐忑急跳;尽管他不知道,当初决定下这一著棋,是否真的正确、是否该贯彻到底起手无回,但只要转首看向站在坛下皇眷中的那嫣,他便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朝天奏表完毕的国子监,回身恭敬地请示太子过後,镀至炯烈燃烧的天炉前焚化祭天疏文,坛旁司礼乐官也奏起法号,等待已久的天鼓,开始在悠扬的乐音中缓缓擂起。
鼓声惊飞了林间飞鸟,也敲醒了经过一夜之后,心版上堆积过多心事的那嫣。
卧桑远立在坛上飒朗的身影,像远不可触的迷梦一般,虽站在她眼前,可是却不真实。因为现在,他变回了白日裏那个身系众人期盼的太子至尊,不是昨夜那名让她答应出卖自己的男子。
震撼人心的天鼓声中,一波波的鼓动音律,在她的耳鼓内剧烈地震击,让她没办法集中精神去思考昨夜所发生的每件事,只能揪锁著愁容,静看卧桑在他的舞台上扮演著与他昨夜截然不同的角色。
忽然间,她敏锐的双耳清楚的听见了弓弩呼啸而过的细微声,可是身边所有的人,坛下远处的百官们以及坛上的卧桑,却似因震天的鼓声所干扰的缘故,并没有听见那撕裂她心房的声音。
她想朝卧桑出声示警,更想放声大叫,可是在她眼前出现的景象,却把她所能发出的所有声音都夺走,未形成的呼喊凝结在她的口中,反把酸涩凄伤全都堆梗在她的喉间。
时间仿佛停顿了,顺著刺眼朝阳而来的弓弩,在众人皆无防备,无所意料到、更不及驱往保护之时,如道锐眼的光芒穿过他的胸坎,让他仰身承受椎心之痛後,像具突被斩断线绳的人偶般坠跌在地,操揽著他太子人生的线绳也散了一地。
「殿下!」坛上大惊失色的祭官们,在他的身下沁渗出殷红濡湿了祭毯时纷纷奔向他。
距卧桑最近的司棋,首先飞扑至伏卧在地的卧桑身上,为防再有来袭,先以自己的身子保护性地覆上他的身躯,扭头神色仓皇地大叫:「救驾……快救驾!」
坛上戒卫的武官们,立即顺著弓驽飞来的方向寻找行刺者,在强亮得睁不开眼的朝阳中,隐约只见到远在祭郊远处,一抹藏躲在阳光中的异影从容地躲开了所有人的追寻,只留下炫眼依旧的朝阳。
当坛上坛下的人都迈开步伐朝卧桑奔去时,唯有那嫣怔怔地定立在原地,她的双足,像是被人灌了铅般地僵固沉重,无法挪动脚步前去探看那血淋淋的梦魇。
昨夜卧桑低伏在她耳际暖暖的威胁,如同恶咒般,不断在她的耳畔回响……
你不担心我会死在刺客手中?
倘若我是直的出去横的回来……
她心底的天色蓦地四暗,风儿吹来,带来细碎的霜雪将他的声音吹散,也把她紧紧推抵至灵魂裏的悸动席卷而出,漫在风中四散飘落。
我要的是什么,你知道……
一言为定……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你怎可以不守信?
还不能适应,心房一瞬间被扯紧至欲裂的最紧绷顶点的感觉,有些尖锐、有点闷钝的痛感,丝丝钻进肺腑中最不忍细看的深处,如狂风横扫般,将她的世界翻过来又颠去,来得又快又猛,不及喘息,原本在她心房裏苦苦撑持著守序的情愫,这一瞬间,全都流离失所。
脑海一片空白之际,不敌揪心痛楚的身体首先反应过来,晶灿的泪烫上了她雪色的面颊,圆澄欲滴的泪珠,翻落巧巧的下颔,坠至她没察觉正猛烈打颤的柔荑裏,一滴、两滴……沾了胭脂的泪珠,像她淌血的心。
如果站在这向上苍祝祷的祭天之坛上,便能让总是渺视凡尘人们心愿的神只听见她的祈求,能让她此刻的心愿直达天听,那么,她要说,她恳切地想向上天说……无论她曾经有多讨厌卧桑在夜裏的另外一面,或有多么想在他那双总能束紧她心扉的双眼下逃开,那些她都不是诚心的,她不是诚心想逃避那名最贴近她心房的男子,说不在乎他的安危也不是真心的,她一点也不想就这样看他在她的面前,以这种方式离开她。
他不能在把她拉进他的生命裏,将她的情愫霸道的拈起,拖成长长的情丝将她绑在原地动弹不得後,就这样转身走开,他知不知道,这会痛的,会让人落泪的,在他以一吻闯进她的生命中夺走了那么多之後,他怎么能让她尝到这样的伤悲?
在坛上周密地将卧桑团团圆住的人群细缝中,卧桑的脸庞出现在她的眼瞳中,她那双被泪水模糊的眸子,人影钻动间,除了看到血渍将他的衣衫染成沭目惊心的妖红之外,她还看见……
他的笑。
他……在笑?他不但凝望著她,还对她释出那种别怀深意的笑?
那嫣瞠大了杏眸瞪视他面容上一闪而逝的笑意,在人群又把他的身影淹没後,她洸恍地眨著眼,不太能确定,究竟方才是灿眼的白光使她误看,还是那只是她的错觉……
她的背脊忽地泛过一阵寒凉。
遭人行刺,这到底是意外,还是他其中之一的目的?
血色光影和他的笑意,让那嫣在一瞬间全都混淆了起来,自从他暴露出他夜晚的另一面之後,她已经分不清他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了,而现在,她更觉得他像是上了一道道的谜,躲身在似真似假的迷蒙薄雾裏让人无法厘清。
料俏惶急的声音穿透她脑海裏的迷雾,一双冰冷的手使劲地扯住她虚弱的臂膀。
「表姊,你还愣著做什么?」她紧拉著彷若立定生根的那嫣,「快啊,快跟我们回宫!」在确定不再有下一波行刺後,太极宫的人都十万火急的要起驾返宫了,独独不见她跟上来。
「回……宫?」那嫣眨了眨迷茫的星眸。
料俏忙拍著她的小脸,「你没看到那柄弓驽射穿了卧桑的胸坎吗?司棋已经命人去把东内所有的太医召集到太极宫候著了,我们得马上送他回去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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