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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他懂事起,两个能力强大的兄长所达成的丰功伟业,即像个沉重的负担,压得他抬不起头,他始知该如何胜过他们,或是达成他们的期待,而他的善恶太过分明,又不能割舍下另一个自己,他就是一直徘徊在两个自己中,寻不到一个可以歇脚的地点,只能尽力做到两者互不相干。
可他知道,这种做法,只是用一个自己去否定另一个自己。
直到那一夜,当计然去收回了妓院那笔帐款,那时在她的眼底,他仿佛看见了那个他从来没有说出口的答案。
一直以来,做与不做之间,他所欠缺的,不就只是个能够说服自个儿的理由而已吗?
在这段休养期间,他静静地看着身旁的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抱怨、不怀疑地过着自己所选定的日子,真诚地面对每一天,也因此,他才彻底明白了计然曾对他说过的种种心情。
他所需要的,就只是一双知解的眼神而已,他是多么的希望能有人认同他、站在他的身边,告诉他性子极端不是种该去承认的错误,这样一来,他在行善之时,就不必再去逃避为恶时的那个自己,而在逞恶之时,他也不必再去认为心软善良是种懦弱。
因此,若是两方面的他皆无法割舍,何不就似计然所说的,将两者融合在一块,成为另一个全新的自己呢?在没有了家人与他们经予的期待和压力后,日后他势必得开始全心全意对自己的未来负责,那么一来,至少他在工作之时,他就不会再那么地不情不愿。
将桌上几本已写好的小册子,分别拿给他俩后,自认已浪费够多时间的陆余,一刻也不想再拖。
“这是你们各自的工作,赶紧着手去办。”
“少爷,你真要这么做?”大黑翻了翻,对于里头的内容有些意外。
“是早就该这么做了。”他坦然地承认,而后在他俩亚纳然目光下侧首看向窗外,不意在瞧见了方踏入家门未久,即又出门的计然后,他不多做解释的朝他俩点头示意,随即迈开步子踏出书房。
走在巷弄里,陆余刻意不出声地远远跟在计然的后头,在她一路走至巷子的深处时,他放慢了脚步,仔细地瞧着她脚下似乎永远都那么轻快的步伐,就在她路过十号房,恰好遇着刚探完药回家的兰言后,他缓下了脚步的步子,并闪身至墙后远观。
站在自家门口的蔺言,一如以往地,面上仍是没什么太大的表情,但就在计然朝她甜甜一笑并且问安之后蔺言停下了手边欲推门而入的动作,转过身子,老实不客气地打量了计然一会儿,而后,她朝计然招招手……
来,来来来。
瞧着她的动作,不明所以的计然指着自己的鼻尖无声地问着。
蔺言朝她点点头,再次对她招手,并以口形向她示意:过来过来。
没想太多的计然乖顺地走至她的跟前,好奇地抬起小脸看着她。叫她来的蔺言看了看四下左右,再三确定巷中无他人后,这才伸出手,一下又一下地拍抚着计然的头顶。
一头雾水的计然,在蔺言拍完了一脸满足地回房里去后,摇头晃脑的绕过巷子,直想不通方才究竟是什么情况。就在她走着走着,拐过另一个巷口,遇到了丹心,她好笑地看丹心也是爱怜地拍拍她的面颊,再塞了些厨房刚制好的甜饼给她,并且呆宁她一定要吃,就在这时,远处客栈里再次传来东翁的怒吼声,表情有些认命的丹心,大大叹了口气后,拉高裙摆转向拔足狂奔,准备赶至客栈里为东翁灭灭心火。
啃着方出炉松松软软的甜饼,已对客栈里错纵复杂的巷弄十发熟稔的计然,信步走过柴房,来到了位在厨房后头蔺言另盖的者一药房,在那儿,她正发出上了来替东翁弄碗退火凉茶的鞑靼。
躲站在巷内远和处角落里的陆余,不语地看着站在药房里有说说笑的一大一小,在计然一个没控制好力道,一边弄破了几只药壶,她因此而一脸心慌时,自动自发当起共犯的鞑靼,在她自责之际,忙不迭地拍拍胸脯向她保下没事,还认真地帮她把药壶藏起来合力隐瞒弃尸的样子。
看到这儿后,没再继续看下去的陆余转身离开巷内,走至天字一号房的巷了时,他想了想,而后主动走进去。
窝在书房内晒着暖阳兼看书的步青云,在他不声不响地走进来,且直盯着地上的光与影发起呆,并不打算开口之时,私底下与绍仰有着交情的步青云,再三地看了看他面上放松的神情,而后不隐瞒地问。
“方才我听绍仰说,你总算是想通了?”
“我终究,还是无法似侯爷那般为利已而损众人。”他不得不承认,过去他所有的努力,其实根本就不是他所想要的。
若是恶行恶性有等级的话,那么,他得承认,他无法似步青云般那么放得开,那么全心全意地只为一已之私,什么都不去在乎,也什么都不去顾忌,因可说是拥有了一切也放弃了太多的步青云,从不认为自己还有什么是可以失云的。
可他与步青云不同,即使他再怎么崇拜步青云所拥有的那等不挠意志,与无人可比的聪颖。或许就是因为太过贴近于步青云,太了解步青云的苦处在哪儿,因此他两眼所看出云的世界,总是比他人来得更现实也更世故,甚至,总是隐隐透着寒冷。
就在认识了计然之后,看着她无论环境如何,还是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力气,照样顽固的抵抗着生活所带来的所有不快乐,在动容之余,他也很想为自己做些什么。
即使他明知,现实生活往往强迫地将人们提早磨难成为一个大人,他还是想象计然一样,胸臆里保有着一点点的童稚之心,与一点点的容易感动,他想似计然一般,可以轻易地就得到了他久违多年的满足。
步青云一脸不以为然,“大善大恶,又有何不好?我瞧你这两面人,这些年来一直扮得挺不错的。”他也未免太小看自己了吧?
“归功于侯爷的教诲。”他并不反驳,反而还刻意谢恩似地弯身行礼。
“是陆夫人教夫有方吧?”啧,这小子被他给带坏了,竟也玩起这把戏。
陆余款款轻笑,“因她,我明白了中庸之道。”
“早该有个人来让你开窍了。”这些年来他的两位兄长,还有他与东翁,对他可说是用尽了千方百计,却怎么也没法敲进他的心坎里,早知陆少夫人的一言胜过他们的千万言,他们早早就该让他去娶妻才是。
“现下为时亦不晚。”为了弥补先前错失的那么多年,接下来的日子他可有得忙了。
步青云摆摆手,“想做什么就去做,只要我能为你办到的,你尽管开口便是。”
这般听着朝中人人畏惧、私底下性格也不怎么讨人喜爱的步青云,话语里隐隐带着宠溺,陆余不禁要想,或许在某方面,步青云将自身年少时的挫折与不如意,投射至了他的身上,因此才会在感同身受之余,处处帮衬着他,一如自家兄弟。
“谢侯爷。”
“小余。”
正欲走出书房的他回过身来,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步青云。
“你一直都不是多余的。”步青云朗声将所有人不曾说出口、而他一直最想听的一句话,清清楚楚地告诉他。
陆余感激地颔首,“我知道。”
第八章
天候日渐热了,天字一号房里,每逢夏日必定在湖中亭亭盛绽的莲荷,清丽优雅的姿影,点缀着映亮了上头一片无垠蓝天的湖面,扶风的翠柳们,亦不时轻拂过湖面与涟漪相逢。自春末一路快忙至仲夏的陆余,除了白日频频在外头到处走动外,回到栈里,他也三不五时就往步青云那儿跑,只负责帮他整理钱庄帐务的计然,根本不知他是在忙些什么,也不知他近来为何常累得就睡在书房的桌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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