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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病了吗?”陆余当下面色急急一换,急忙地放下碗筷,改捧起她的面颊端详着她的气息。
“是又吃太撑……”只想快些找个地方吐的计然,怕若是来不及就会吐在他面上,可他偏又拉着她不放。
“慢着,你好不容易才吃完”看她的模样,像是快吐出来了,怕会浪费了她才吞下肚里的那些,陆余本还希望她忍忍,可不能等的她,却在这时使劲地将他一推。
陆余的身子当下大大一震,低低地闷哼声,下一刻亦自陆余口中逸出,眼前的情景,就像是有盆水直泼在计然的头上,令她霎时忘了先前她的种种不适。
她动作缓慢地瞧了瞧她那直推在也胸坎上的掌手,而后慢了一会儿才想起,新房里的那张喜床,是如何成了柴房里的一堆废柴。
“我,我……”满心惶急的她,两手抖颤得厉害,她慌慌张张地转头看向四下想讨救兵。
“没事,你镇定点。”强自忍痛的陆余,一手紧按着胸口,安慰地抬起另一掌要她先缓缓。
“可是你……”已是六神无主的计然,紧张的转身就要跑,“我带你去找蔺大夫!”
“慢着,小—”只来得及拉住她一手的陆余,在她一骨碌地往前冲时,冷不防地遭她的手肘往后一撞。
发觉笛后忽然没了所有的动静,计然一头冷汗地侧转过身子,静看着她那再次袭向她胸坎地手臂,以及他面上再也无法从容地模样。
“断……断了吗?”她头皮发麻地问。
面容有些扭曲的陆余,沙哑地低吐。
“或许。”
就算他再怎么不想去看蔺言的脸色,恐怕也不成了。
兰言说,陆余没什么大碍,仅是裂了根胸骨而已。但蔺言中中的“而已”,却是教陆余稍微喘个气会痛,动作大了点也会疼,无法久站久坐,当然更无法出门工作,因此兰言下令,这阵子他最好乖乖躺着别四处乱跑乱动了,同时蔺言也要丹心转个话给计然,告诫她这阵子,最好别太靠近陆余的身边,以免那个身子骨一点也不勇健的陆余又有什么人为的不测。
可即使在养伤,平常围绕在陆余身边的工作,依旧没能放过他不给他半点能够清心耳静的养伤空暇,尤其是大黑,这些日来一直拿钱庄里的大小事来房里烦陆余,而今儿个,大黑更是拿了那这妓院欠债未收之事,令面上已微有愠色,看来就是一副不情愿模样的陆余,更是眉心深锁,烦不胜烦。
这些看在计然的眼里,更是令害得陆余如此的她,再深深自责上好几分。
站在柴房里使劲劈着柴火的计然,一回想起方才她在离开房里前,在站在陆余的床畔唠叨个没完没了,而人在心不在的陆余,那时凝望着窗外的目光,看起来好好象很凝重旷远,又像云朵般,在天际飘荡得没有个定根似的,就在那时,她想起了昨日丹心在来到柴房时,对她说的那些话。
听丹心说,陆余的钱庄,所借钱的对象,一如钱庄招牌上所写的,的确是有借无类,也因此,陆余除了代他家兄长们收讨那些大户人家的庞大欠债之外,也会对市井小民或是贫穷之人讨取借金与利息。
只是这些年来,除了他兄长指定的对象之外,寻常百姓所借的本金,陆余从来没有成功的讨回来过,倒是老收取一些奇奇怪怪的利息充数。
举例来说,客栈里吃的、喝的、有物,有一半是来自陆余所讨回的利息,东翁不花半文钱即可拿白用,而打点整座客栈上上下下的人手,亦都是陆余找来给东翁的,只要东翁愿赏那些人一口饭吃,给他们一份工作,或是一个栖身之所,那么,不管要提供这间客栈多少年他所收取来的利息,他也绝不跟东翁拿取半文钱。
他总是说,普天之下能够计价的东西,并不是只有银两。
也因此,在他眼里,一把表菜也是利息、一份力气也是利息、一担自井边挑来的水也是利息,甚至是自路旁摘采下来赠他的野花也是利息,他在不乎他究竟是收到了什么或是拿了多少,他只想知道,他究竟从他人身上得到了什么。
那日在花园里陆余面无表情的模样,映在计然脑海里,形成了一副很深很深的印象,即使到了今日,她不但没能将它甩开,并照着陆余的意思,装作她并没有发觉太多、也没有困扰着她,相反地,她总觉得那像是一种滴水穿石般钻心的疼,隐隐的敲在心板上,可却又摸不着抚不到,令她怎么也没法安慰那无法碰触的痛楚。
手中柴刀不意偏了点准头,竖在地上的柴火没被痛快地遭她劈成两半,砍歪的柴火迸射出一小块柴心,直刺向她的面颊,受疼的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手边的动作,指尖朝颊上一摸,些许沁出来的血丝静躺在她的指尖上,在晴日的阳光下,是多么格格不入的艳红美丽。
她不禁忆起当年她头一回握着柴刀时的情景。
当年,在她知道她再也不能请教书先生来到家中为她授业,也再不能穿着柔软的丝履,无忧无虑地在花园里奔跑时,她在想些什么?
她是不是也曾经有过一点点的不甘,或是不情愿?她有像陆余一般说不出口,明明有着满腹想哭的感觉,却只能哽在心上,没法流出泪来的心事吗?
她都没有。
对她来说,命运来得很突然,且一下子就擅自替她做好了决定,当她主动手握起柴刀上山砍柴时,看着爹娘面上如释重负的神情,对于她的命运,她更是没有摇头反对,她只是转过身子,一头栽进新的命运里去面对。
反正,人生不就是这样吗?只是选择与不选择而已。
去过四号房照顾完了陆余后,即照着陆余的意思绕来柴房,看看这个打从那天起就一直满腹内疚,全心全意遵照着兰言的交代,彻底躲着陆余,偏又让陆余为此担心不已的正主儿。看着快堆满整座柴房的柴火,丹心有些头痛地抚着额。
“小然,你要再这么劈下去,这个月客栈的柴火就都被你劈完了。”她再这般发泄一身的力气下去,东翁的客栈是要不卖水不洒改卖柴火吗?
计然侧首瞧了她一眼,忽然有些怀疑起,为什么整座客栈的人都看得出陆余藏着不说出口的心事在哪儿,可他们却从没一个人去对陆余戳破,或是叫他不要勉强自己了?
他们是认为,陆余的心结就该由他自个儿来解,或是陆余不会这般一直忍耐下去,所以他们才这么袖手旁观?
若是陆余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流泪,也压根就不懂得该何向旁人开口,那该怎么办?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的丹心,自袖中掏出条绣帕,跳过一地零落散乱的柴火,才打算为她擦擦额上的汗时,不经意回头一看,赫见身后远处还有另一堆小小柴火山时,丹心无力地加注。
“就连下个月的你也都劈完了……”柴房塞得这么满,万事通的东翁没道理不会发觉,唉,她还是去找鞑靼来挑些柴偷偷拿出去卖好了。
任由爱照顾她的丹心擦着她额上的汗时,计然看着她那张像是西域人的脸庞,不免回想起她轮廓有些相似的娘亲,而娘亲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要忍。
不能忍,再忍;不能再忍,强忍;不能强忍的话……她豁出去地深吐出口气,“就这么一直闷着,这实在不像我的作风。”算了,她的忍功向来就不济,也从不是那块料,不忍了。
“啊?”丹心愣愣地瞧着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的模样。
“好!”她大喝一声,将柴刀搁在一旁的小架上,“丹心,我出门去逛逛。”
“逛逛?吞月城你人生地不熟的……”丹心在她说走就走时忙拉住她的脚步,“慢着,你若要出门,还是先同陆少说一声吧?”
“不必了,不过为免你们会担心,我会把大黑带上的。”计然微笑地婉拒,打算现下就杀回房去拖走那个害得陆余连养个伤也不得安宁的共犯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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