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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拖油瓶(5)

作者:香菜丸子 阅读记录


唐盏进门的时候,奶奶正在讲电话,唐盏在院内台阶上站了一会儿,等屋里的电话挂断以后,才进门。

“你爸说打你电话没人接,”唐盏奶奶把座机听筒放在桌子上摆好,“你也是,你爸都病成那样了,你还跟他置气。”

“我饿了,”唐盏在对面沙发上坐下,“刚棒冰还被一小破孩抢了。”

奶奶起身去做饭,做到一半指使唐盏去院子拔根葱进来。

“你这小浑子,净挑这没长大的葱苗。”奶奶捏着小苗数落着唐盏。

“嫩葱好吃,”唐盏倚着门框,“我不爱吃味重的老葱。”

“吃完饭带我去医院看看你爸,”奶奶声音低了,“你带着我。”

“我不饿,不吃了。”不吃晚饭就不用去了呗。

唐盏看着小老太婆,又妥协一点,“我在医院停车场等你。”

晚上的风不冷,奶奶坐在后排,唐盏开着驾驶室的车窗,面无表情地把着方向盘。

疗养院离南城不算远,开车一个小时就到,可那是唐盏不愿意去的路。

“你爸说,不再管你做什么了,”奶奶微微叹气,“他没多少时间了,你别再跟他怄气,行不行小盏。”

您都说了,我爸快死了,我想做什么,他还怎么管。

但是从后视镜里看见奶奶花白的头发,唐盏说不了气话,淡淡地“嗯”了声。

唐盏把车停好,把汤盅的袋子提下来,奶奶不接。

“我老了,提不动了,”奶奶在前面走着。

“那我交给医院前台,让他们帮您带进去。”

“你爸说有事跟你说,”奶奶说,“说不定是遗言,你还能看几次。”

高档疗养院的地砖擦得反光,就算是夜间,值班人员态度依然热情耐心,帮他们按好了电梯楼层。唐盏跟在奶奶后头,这里的环境再好,也没人愿意来。

单人间的病房里亮着灯,护工坐在一旁也无事可做,跟着唐父看球赛。

看见有人探望,护工很有眼色的接过汤盅,说明早热给唐先生,带上门出去了。

唐盏只要放假,就会隔几天就带着奶奶来一次疗养院,只是上次唐父抛给唐盏一颗炸弹,唐盏至今没消化。

唐父身上那不可一世的气头早没了,如今瘦的不成样子,歪在病床上,看到唐盏和唐盏奶奶进来,还勉强地支起身子说话,唐父身上的生命力在飞速流逝,看着眼前的中年人,唐盏有点恍惚。

唐盏扶奶奶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也许是时间太长,奶奶已经接受了现状,也可能是强撑着精神挤出一个笑脸,笑着问儿子今天感觉怎么样,输了几瓶液。

唐盏口中发涩,叫了一声“爸”。

唐父点点头,让唐盏坐到床边上来,坐近点,唐盏搬了把椅子,坐到了奶奶身边。

唐家父子几乎没好好说过话,现在却一番父慈子孝的光景,唐盏在心里自嘲了一下,父子间哪有血仇大恨。

不过是唐盏小时候,就天天见父母吵架。

不过是后来唐父不仅动手打了唐盏妈妈,许是动手有瘾,几次以后,唐盏妈妈终于受不了,签了离婚协议离开了唐家。

不过是在唐盏妈妈走了没半个月,唐扬就能领着一个女人回家,让唐盏叫妈妈。

小唐盏怯怯地,看着这个陌生女人,说她不是妈妈,唐父的巴掌就落在了小唐盏的脸上。

自此小唐盏的童年非打即骂,不过骂的不难听打的不重,于是唐扬很纳闷,这个儿子怎么上了初中就叛逆了,也不回家。

唐盏上了初中就住校,一放假就去南城乡下奶奶家,唐父也能远程骂这个儿子学习太差,唐盏若是在电话里顶嘴,唐父就专门开车过去把唐盏教训一顿。

这种情况持续到高二,唐盏对摄影有了兴趣,唐父说他不务正业,并且除了学费不再给唐盏不务正业的钱。

后来唐父私自改了儿子的志愿,唐盏没去成美术学院,去了唐父为他选好的金融院校。

在唐父知道儿子不好好上课,而是经常去校外摄影棚兼职,唐父阻拦几次,父子两个彻底争吵翻脸,还没争个高低出来,唐扬便病倒了,急性髓系高危。

“小盏学习累吗,”唐父问,“课跟得上吗?”

“我上的大学,不是小学生了爸,”唐盏说,“这个暑假也没去工作室了,更不累了。”

唐父找人假装顾客也好,直接让工地上的工人去闹事也好,几次下来给工作室造成不小的麻烦,唐盏待不下去了,没再去过兼职。

唐盏转头看着窗外,把剩余的话和时间交给奶奶说。

过了一会儿唐父明显精神不济,奶奶摸了摸眼角,说要走了,唐父摁铃把护工叫进来。

“你扶我妈去外面沙发上坐会儿,”唐父说对护工说,“我跟我儿子再说几句话。”

奶奶扭身出了门,唐盏呼出一口气,如果不是唐父现在精神状态差得很,唐盏一定会起身跟着奶奶出门。

房间内就只剩父子二人,唐父舔舔干裂的嘴唇,还不知道说什么,唐盏递了一杯水过来。

还没等唐父感动,唐盏站起了身,示意唐父有话赶紧说,他有点受不了这种温情夹杂难过还带着之前一些怨恨的驳杂情绪。

唐父还是没开口,像是在组织语言。

“以后奶奶来看你,我也会来,”唐盏清清嗓子,有些不自然,“我不是什么传统孝子,咱俩脾气不对付,做不到天天伺候在你身边端屎端尿,你有护工,也用不着我做这些。奶奶你放心,我会照顾好……”

丧事给你办,墓地按时扫。

唐父抬头看着儿子,眼圈有一点红,唐盏又说:“不过我就是喜欢摄影,这事儿改不了。”

“我对你公司的业务也没兴趣。”唐盏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尖。

“我欠你一个道歉,我这几个月没事儿做,一直在反思,我以前也许是真的想错了。”唐父声音带着病态,“我没上过大学,初中毕业就在社会上混,后来挣点钱,就想让你能继承捡个现成的,以后生活轻松点。如今我也不强迫你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唐父真的在交代遗言,唐盏有点受不了,咬牙抿着嘴,微微转了转身子,仰脸看着窗外。

“那个小破工作室,连个象样的设备都没有,不去也罢,”唐父说,“你……你再怎么不喜欢,也得把学上完,毕业以后,再去搞那些。”

“知道了,说太多记不住,”唐盏扶着额头,有点想逃,“你早点休息,过几天我和奶奶再来。”

“小盏……”唐父叫住唐盏,“你见过你妹妹了吧。”

唐盏退几步,靠着墙,装着淡定:“她不是我妹妹。”

“你是个重情的孩子,”唐父躺回床上,背靠着浅蓝色的靠枕,一双眼神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上的灯源,“是爸对不起你们,你妹妹的事情,我只告诉了你,还没告诉你奶奶,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她是你女儿,是奶奶的孙女,”唐盏咽了一口闷气,“不是我妹妹。”

“你奶奶年纪大了,照顾不了她几年,你如果不同意把她接回家,我不会告诉你奶奶的,免得你奶奶空欢喜一场,”唐父眼角斜下一滴泪,“可是我又想啊,你奶奶在失去儿子的时候,多了一个孙女,是不是就不那么难过了。”

人之将死,病床上的人每天在短暂又漫长的光阴回顾自己这一生的时候,才发觉父母、前妻、情人、儿子、女儿,对不起任何一人。

唐盏咬紧牙关,不愿意松口,他知道自己一旦同意,福利院的那个小女孩儿将会跟他成为一生的羁绊。

父母离婚的时候,唐盏还太小,随着时间的推移,唐盏对母亲的记忆已经消尽,对父亲没有任何温情和感动的回忆,亲情那么难的事情,更何况一个半路杀出来同父异母的妹妹呢。

唐父软硬兼施:“你要是还不答应,那些钱就全部捐到福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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