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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陋的修理间同样也是洗车间,一盏炭火取暖炉熊熊燃烧,慈眉善目的老板与他的两个儿子出来热情地接应。
听见大的叫丁意,小的叫丁满,从名字都能看出家人对他们的严慈喜爱。
宿醉持续到今天,人还有些不清醒。
江嘲听唐子言这个自来熟跟老板聊着天,只觉得聒噪,他眉心蹙了蹙,脊背下沉,把还隐隐生痛的后脑勺抵在门边儿。
兀自抽着烟,过滤周身的倦燥。
他是不喜欢喝酒的。
“老板您瞧瞧,就一晚没回家,车还被人给弄了,只能洗完看看哪里需要补漆了,也就是这玻璃好,没给全砸掉,”唐子言围着那车头打转,指指点点,“您看,车前盖还凹进去好一大块儿!他这车可买了没多久——是我我得心疼死了!”
男人薄白的眼皮半掀,淡淡瞥了眼那花成蜘蛛网状的后玻璃,这才漠然地接言笑道:“所以,应该砸你的车才比较好,对吧?”
“你自己打了人被报复,这也能怪到我身上?”唐子言据理力争,当然心里是有点儿愧疚,“再说了,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居然能不要?多亏我给你糊弄去参加梁家大小姐的生日趴,你昨晚见到的那些人平时可是想见都见不到的!一个梁东升算什么。”
江嘲吐了口烟,冷笑。
“——不过,昨晚见到梁东升了,你们谈了吗?”唐子言顾着心疼他这车,才想起这茬。
“没。”
江嘲的嗓音也是淡淡,有着冰冷的醉意。
“是没谈,还是没谈成?”唐子言追问。
“不是说了,我最讨厌别人耍我,”江嘲轻抬下颌,面无表情地看着唐子言,“上次我就没想谈了。”
“耍你怎么了?”唐子言说,“要我说,你还是太年轻了,不就是听他梁东升的话去哄哄他家的大小姐吗?本身梁丹妮对你也有兴趣啊,我要是你,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他了。”
“那你怎么不自己去给姓梁的当这条狗,”江嘲说,“你要是早有这个绝悟,至于在FEVA待不下去跳到OSS?”
唐子言这下意识到,他是真的因为昨晚的事情在生气,嗫嚅了下唇,“不是,江嘲,这……你也不能这么对比吧。”
“怎么就不能对比了?”江嘲笑道,学着他刚刚的口气,“我要是你,我肯定去给梁东升当这条狗。但我不是你。”
一阵冗长的寂默,风砸在玻璃上的动静都大了点儿。
方才进来时几人还在谈笑风生,洗车行父子这下频频打量着他们,想说几句热情客套的体己话,却都不知从何下口了。
以至于不知哪儿来的来电声响,此刻都显得如雷贯耳。
“再说了,你怎么保证他耍了我第一次第二次,不会再耍我第三次?他得到他想要的了,那我呢,嗯?”
江嘲继续说着,从口袋中拿出电话接起。
贴在耳边短暂的沉默之后,就不动声色地挂断了。
他神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嘴角甚至有着微笑,“上一个这么耍我的人现在他死了。”
“……”
“你看,这就不是我想要的。”
但也只是短暂的平静过后。
很快,唐子言就看到他一贯带着漫不经心笑意的眼底。
浮现出了浓烈的失落。
非常浓烈。
/
可能真是报应。
江项明在2012年11月那次心脏搭桥手术之后,身体状况就屡屡抱恙,时常受到后遗症的困扰。
今夜遭受了一场心绞痛折磨,到底知道江嘲和关白薇谁也不会接他电话,还是研究所的下属为他叫的救护车,送到医院人已经不行了。
太平间外,空气都是冰冷的。
别的逝者家属哭闹嚎叫,无所不用其极,他们这边却没有一个愿意进去见里面的人最后一眼。
末了,可能是磨不过旁人古怪的眼光,也可能是滋生出了一丝,当初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时出于情分的怜悯。
关白薇进去了趟,出来时眼眶微红。
但直到离开,她和江嘲都没有就此谈及一个字。
仿佛死的是个与他们完全不相干的人。
江嘲的车昨晚被砸了,江柏接送他们,远远地等在风雪尽头。
半途,关白薇停下脚步。
江嘲双手落在口袋,也顿了顿步子。
很多年没有这么的心照不宣。
母子相视,一时竟有些无语凝噎。
“我听说,你之前有段时间打了个人,”关白薇先开了口,思索着,“就是你生日的那天,是吗?”
江嘲眉梢扬了扬,有些意外,他的眼底戒备满满,却是没什么情绪地笑了起来:“既然记得这么清楚,你可以直接说日子的,不用特意说是我生日那天。”
雪花飘落在他眼睫。
更映衬着一双眉眼之间有谁与谁的轮廓。
这么多年,好像彼此都失去了表达温情的能力。
关白薇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不知是否因为天气严酷,接下来,她嘴角强作而出的笑容似是都冻僵了。
“我就是很意外罢了,”说,“你从小到大,在大人面前,无论是装的,还是真的,一直以来都非常的优秀,我无法否认,可是现在居然也会动手打人了吗?我以为,你装也会装的和他不一样。”
江嘲目光冷冷,没说话。
“我当然记得你的生日,我每一年都忘不了,我怎么可能忘记,二十年前的那一天,我生下了我最恨的人的小孩,”
关白薇讽刺地笑了一笑,“我怎么会忘呢,江嘲,我忘不了你有多聪明,比别的孩子小很多的时候就会喊爸爸妈妈,学会走路的第一件事就是扑到大人的怀里撒娇——可因为我和你爸不爱你,从来不会回应你,几乎不会见你,你渐渐也不会喊了,不会再把‘爸爸抱我’、‘妈妈抱我’这样的话一直挂到嘴上。”
“当然,我也忘不了,江嘲你五岁那年,你爸抓着你领子给你按到窗口,逼着你往三十多层的楼下看,还要你‘1、2、3’这样,以此类推地往下数,数到他满意了,高兴了,你哭了,他就答应给你过生日……但他说话不算话,他骗了你。就像当初骗我,说他爱我一样。”
“所以现在呢,你是什么感觉?他死了,你痛快吗,是不是觉得,自己好像还没功成名就,还没证明自己给谁看,就已经没这个机会了?”
“失落吗?”
“难过吗?”
关白薇微笑着,像是要窥入他的内心,“你爸现在躺在太平间肯定也很失落,没有看到你摔得满地找牙的样子就死掉了,他可是很盼着你一事无成呢。”
可说着,她却是又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是解脱但好像也没解脱,“不过这时候,我居然也会失落,我无数次盼着他死掉,要么出车祸,要么是在实验室操作不当被炸死,我还想过他哪一天突然被你给杀了——可是,怎么突然人就这么没了呢。”
“你说,到了春天雪化掉的时候,还剩下什么呢。”
“明年或是以后,也许每年的冬天都会下雪,你还会想起今年的这场雪吗?”
/
这样的暴雪天气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夜空飘着团灰茫茫的云,冷雾飘摇,有阵子没回北京,这里就好像翻天覆地,变了另一番模样。
没有高三初到之时的惊喜,也没了大学第一天来到这个城市的得偿所愿。
整个城市像是片白色的死海,死气沉沉的。
【之夏,怎么突然有事要去北京?这么晚了。】
陈之夏去看程树洋比赛那天,丁韵茹突然贫血晕倒在家中。
术前住院有几天,直至今日各项指标终于稳定,医生说明天再检查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可以进行手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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