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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石记(阎王门系列)(18)



“听起来,我以前人还不坏。”

“是呀是呀,所以请继续保持。”她双手合十。

丧失记忆的人总是比较吃亏,石炎官无从验证她话里的真伪:“我就信你一回。现在,换你说了。”

“我有种被设计的窝囊感。”东方流苏咕哝自语。

“你在碎碎念啥呀?”

“没什么,我只是在思索着该由哪段过往开始叙述……”

石炎官提供主意:“说说你为什么,出家当尼姑。”他指着她让初生的嫩毛遮蔽掉万丈光芒的小光头。

他还真会挑,一挑就挑到最烦琐的故事桥段。

“这是很长很长的故事。”

“没关系,我想听。”

她挑了张椅子坐下,却被石炎官将她“搬”回他腿上。

“这样很不自在。”她皱起细眉。

“我想这么咫尺距离,看你。”他笑,而且这种亲呢的感觉很熟悉。

东方流苏强压下心底涌起的羞涩,却阻止不了脸上泄秘的火红云霞。

“你这张脸实在不适合说出这么恶心的话。”尤其瞧见他毛茸茸的黑熊脸孔,不由得破功轻笑。

“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蓄满黑胡。”他也一头雾水。

“说不定你黑胡底下的五官——嗯,很耐人寻味。”她露出趣然的好奇模样,“要不,我找白公子及红豆来问问,兴许他们会明了你留胡子的始末噢。”她也很想知道他“弃人当熊”的心情转变为何?

“我对我的胡子不感兴趣,我对你的光头比较好奇。”他兀自坚持。

东方流苏仍是浅浅地笑,笑得飘忽,开始提及属于她的故事片段:

“……出家为尼对我而言,除了是种新奇而有趣的体验,也是种胆怯的逃避。我一直以为只要我断去三千烦恼丝,我便能正大光明舍去红尘俗世间的种种嗔痴,便能冷眼看待我的亲人所给予的漠然和视若无睹……只要我强迫自己忽略掉一切得不到的事物,我就能活得更快乐。”

而她向来坚信的理念,却在那次的失控哭泣中瓦解溃散,更讽刺的却是始作俑者的他,竟然遗忘了所有发生过的事,以及他曾给予的短暂温柔……

遗忘——她最害怕也最痛恨的一种行为,尤其是被遗忘的人,远比遗忘者来得更茫然失措、更无所适从……也更清楚地知道被遗忘的每一件事、每一条细节以及每一种失望情绪。

她凝望着石炎官:“我说完了。”

“没头没尾的,谁听得懂呀,再多说点——”他不满地嚷嚷。

“方才你也只听我说了三四句关于你的事情,怎么就不见你抗议?你自己承诺过我只要说一回你的过去,就让你听一回我的故事,现在两者相抵,谁也不欠谁了,若你想再多听些我的故事,麻烦自个儿去找白公子和红豆多探听些关于你的记忆。”东方流苏答得天经地义。

“小狐狸。”石炎官啐声。

“多谢谬赞。”

东方流苏突地举起抡握的柔荑,朝石炎官头顶一敲,换来黑熊咆哮的嚎叫。

“你干什么!会痛耶——!”

“果然没什么效……”她看着自己的拳头,还妄想着敲敲他的头便能奇迹似的帮助他回复以往的石家大熊咧,“抱歉、抱歉,失手。”她摸摸他的头,给予弥补的抚触,“明天开始,我让红豆为你送饭来,记得和她多聊聊,你若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烦请闭紧嘴巴就好,否则你一出口绝对没几句好话。还有——你再将红豆弄哭的话,后果自己承担。”

“什么后果?”

东方流苏的食指戳向他的鼻尖,让原本就被白云台打伤的大鼻恃来阵阵痛楚。“淤红都还没褪,这么快就忘了教训?”

白云合虽然平时看来温文讲理,但碰上红豆之事,只恐怕理智早早就抛诸脑后,否则石炎官鼻上的伤是因何而来?

石炎官也想起她所谓的教训:“那个揍我的家伙,真是我二哥?”

“如假包换的结拜二哥,白云合。”

他在心底默念了数回“白云合”三个字,脑袋中无法搜寻到丝毫的过往记忆,但却对这名字又不觉得陌生。

“怎么,想起什么了吗?”她凑近石炎官正在沉思的面前。

他抿着嘴,方才脑中一闪即逝的画面,快得令他无法捕捉:“没有。”

“没关系,慢慢来。”

石炎官扣着她的手腕,黑瞳动也不动地看着她:“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永远都没办法恢复到以前——”

“对你而言只不过就是造成二十九年的空白过往,你会有遗憾,但你永远不会知道那些遗憾是什么,然后,你可以慢慢用接下来的时间再填满二十九年以后的记忆……这就是最坏的打算了。”

“然后,我永远都无法分辨清楚,你先前心虚的那番话,究竟是真是假?”

“没错。”她笑得好甜,其中还挟带着一丝挑衅。

“然后,我永远也无法明白为什么我对那个叫白云合的家伙,有着莫名其妙的……敬畏?”

“对。”

“然后,我永远也搞不懂那个小红豆嚷嚷的那番奇言怪语?”

“嗯哼。”

“还有你所谓的遗憾?”

“以及你曾经答应过我的事。”她补充。他曾提及要让小红豆充当夫子,教她如何哭泣,也曾提及他有个宽敞的胸襟,足以包容所有的她……

石炎官眨眨眼:“我答应过你什么?”

“我不会告诉你。”东方流苏坚决道,“除非你自己回想起来。”

“你在逼我?——”

东方流苏双手环胸,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将石炎官的土匪恶霸给学了二成皮毛。

“对,就是在逼你。”

***

雪霁,天际恢复苍蓝的水柔色,一如胸襟敞开的宽阔舒适。

为非作歹窝的一干小土匪展开了清扫积雪的工作,顺便扫扫倒霉的秽气。

“流苏姑娘。”小七小跑步地来到园子里,唤着。

“情况还好吧?”

“嗯,原先红豆姑娘还有些害怕四爷,直躲在二爷身后,所幸四爷很努力地挤出灿烂——呃,他自以为很灿烂的笑容,总算化解了尴尬,现在红豆姑娘正讲述她童年与四爷一块发生的糗事呢。”小七刚在石炎官房外偷听了好一阵子,马上回来报告最新进展。

“那就好。”她欣慰地直点头。看来石炎官的确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小七接过东方流苏手上的竹帚:“这种事交给我就好,你瞧你的手,都冻红冻僵了。”

“谢谢你,小七。”

“大伙都是一家人,跟我客气什么?”小七漾出豪气的笑,将青魈惯有的特色全版模仿,“说到一家人……你觉不觉得二爷长得真好看,跟四爷完全不搭轧,原先我还以为青魈口中的二爷会是只凶恶的虎狼豹狮类型的巨汉,头一眼看到二爷,我还真是傻了眼咧。”他从没看过一个男人可以将单调的白衣给穿得仙风道骨,好似他一举手一投足就会有阵阵云雾缭绕在他周围,衬托得出尘,“我想世上再也找不着比他更好看的人吧?”

“那是你太短视。”

突来的好听男音打断小七的吹捧及脑中过度美化的画面。小七和东方流苏同时回过首,只见雷哥手上扬着两柄亮晃大刀,分别押扣在一男一女脖子上,两个肉票衣着朴素,着实看不出是啥大富大贵的肥嫩金主。

东方流苏觑向一男一女。

男人的脸孔角度始终维持仰高的睥睨傲视,浅蓝软巾完整包裹住他的头发,只有几绺垂落额际的银亮细丝点缀——可是有人的发色是这般特异的银吗?有可能吗?

束着妇人发髻的小娘子反应就比较正常点,虽不至于抖散四肢百骸,但她仍像寻常人被土匪绑架时的惶恐和害怕。

方才开口的声音并非雷哥,那么应当就是眼前的男人啰,看来他的确有相当的本钱来反驳小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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