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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花(严家当铺番外篇(7)



那么,你最后又为何宁愿失去性命,也没有实质伤害他?有道声音在问。

她答不出来。

她带着满身怨恨而来,一步一步接近他,先是获得他的爱情,进而成为他的妻,在她的算计之中,她成功了,她来到他的身边,比任何人都更要靠近他,受他倾心疼爱,接着她就应该要实行她的报复计画,让毒瘤般的恶官自尝恶果

她却没有。

她选择了另一个逃避的方式,结束自己生命,结束自己在痛苦抉择的秤中,摆荡不安的折磨,做了怯懦的逃兵。

她不想要再过着挣扎于“杀他”与“不杀他”的天人交战之中,她不想被他拥抱之时,分心思索该不该握住匕首,朝他温暖跳动的胸口凿刺下去——她受不了,她真的已经受不了了……

她不想要回来这里,她不想要回到他的身边。

她不想……伤害他。

承认吧,这才是隐藏在她心底深处,真正的答案。

“瑶华……”白绮绣敛去方才强端起来的倔颜,流露出哀求神情,不再与他硬碰硬,嗓音可怜兮兮:“你向来最疼我,无论我提出哪样央求,你不曾不允准过,我求你,让我死,算我求你了……”

“这种请求,我不可能答应你。”他断然拒绝,心里觉得荒谬,他最怜爱的妻,不求他给予华服美裳,不求他赠送金银珠宝,不求他一日比一日更爱她,竟然是求他让她死?!

“你会后悔的……”后悔将一个仇视他的女人留在身边。

“我赫连瑶华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

闻言,她又怒又悲。

他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他竟然敢这么说?!在他完全摧毁掉她的人生之后——

倘若他有一丝丝悔意,为自己曾犯下的错误懊悔,那么,她尚能说服自己对他的心软是可以得到原谅,但他没有,他说,他从不后悔。

她恨他!恨他!恨他!恨极了他!

白绮绣泪水滑下,心底不断反覆喃着恨意。

对,要恨他,该恨他。赫连瑶华这个人,从她第一次听见他姓名时,她就知道他并非善类,他是个恶人,他做了太多不可原谅之事,而他毫无悔意,他真教人痛恨……

老天爷,你让我再度回来,难道正是要告诉我,我不能逃,我必须要做完自己该做的事?

是吗?

是吧。

我当初来到他身边的目的,未能实现的话,我也不能死,是吗……

“不论你为了何原因而来,我都要你留在我身边。别再说什么寻不寻死,绮绣,我绝不会答应你。”

赫连瑶华拥她入怀,唇瓣轻抵她柔软发梢,说话时的吁息,暖暖地如潮袭来。

她与他不同,她的人生中,有好多后悔的事,而她最后悔的一件,是与他相遇。

两人命运重叠之日,她后悔得希冀……它不曾到来过。

第三章

他第一次看见她时,她正与一袋沉重白米做对抗。

她并不是一个艳丽型的美人儿,充其量称得上清妍,五官端正秀丽,有股灵慧的雅致。黑亮如绸的长发束扎脑后,露出白皙无瑕的后颈及一对漂亮耳壳,身上布衣因她正辛勤劳动,而沾上些许淡褐尘土及晶莹汗水,她拖着比纤瘦身躯还要巨大的米袋,使尽力气要将它挪上板车,双颊因而涨满红晕,衬托雪白干净的脸庞显得粉嫩许多。

赫连瑶华一开始仅是做腻了手边工作,才会放下毫笔,起身活动活动筋骨,顺势放远目光,三楼高的书斋,视野极佳,推开窗,环视府邸广阔园林,正值枫红时节,东侧一片红滟滟。

火红景致里,一身灰白朴素的她,变得异常显眼。

她正要往粮仓去,瞧她打扮,应该是府中婢女,做着她分内工作,教他没将目光移开的另一个主因,他在她背上看见了枫红。

不,他本以为是枫叶飘落她背部,黏在棉衣上,但那并不是红色枫叶。

是血,一点一点,绽放开来。

她受伤了,伤口似乎因为她动作过大而扯裂开来,汩渗的血丝,透过厚实棉布,印濡而出。

是在府里受人欺负?

他知道奴仆之间存在阶级年资之分,如同官场一般,越是老练或受宠的下人,越爱摆出架子及恃宠而骄的嘴脸,更时常以“教导”为名,行凌虐之实,杖打一些不懂得讨好老前辈的驽钝后生。

他向来不过问仆役间的小事,只要别闹出人命,惹上不必要麻烦,鞭打一两个小婢女小长工也不算什么。

不过,她好似疼得紧,微微在发抖,背脊布料上的血绘已经不是红枫,血迹肆无忌惮蔓延开来,汇聚成一朵朵小小蔷薇花,再这样下去,很快便会绽成偌大牡丹了。

“德松。”他将守在书斋外的护卫唤入。

“少爷。”德松恭敬应声。

“去帮枫林小径上搬米的婢女一把。”赫连瑶华下达了一道连自己都颇为吃惊的命令。

善心大发这四字,不曾出现在他人生中,他没有对谁伸出过援手,至少,衡量出利益关系之前,他不会做出无利于自身的“善行”。

德松跟随主子数年,深谙少问多做的道理,心中虽暗暗惊讶,表情仍维持一派无波,领命前去。

赫连瑶华依旧眺望同一方向,那清灵人儿所在之处。

不一会儿,身手俐落的德松人已站定她身旁,接手扛起米袋,轻松置于板车上,并且要帮她将板车推往粮仓。

她粉嫩色小嘴说了些什么,德松少少回覆几字,接着指向书斋,赫连瑶华伫足的窗扇。

她抬起头,眸光挪了过来,遥遥地,与他相望。

他错了。

他怎会说她不美?

她干净得像尊玉雕的娃娃,无瑕澄透,不俗艳的容颜嵌着炯炯熠亮的墨石双眼,她的美,不倾城倾国、不貌如天仙,当然,更不是美得祸国殃民,她,柔柔的、淡淡的,有种氤氲的缥缈,更有股纯洁的单纯。

肤浅一点的形容叫……仿若白莲。

不染尘埃的美。

他想,德松告诉了她,是少爷命他来帮助她,他以为自己会得到一记感激涕零的鞠躬致谢,或是一抹绝美笑靥的勾引。

没有。

她虽然看向他,那对漂亮清澈的眼眸却闪过一丝淡蹙,即便只是短短一瞬间,擅长识人的他,麻利地捕捉到它。

他玩味地抚颚低笑,她预料之外的反应,相当稀罕,更何祝,他还算是她的主子,下人对主子,该有的诚惶诚恐,在她身上竟然找不到。

她停顿半晌,才朝他福身行礼——一看就知道她是猛然想起来,补上的恭敬——再匆匆追赶德松的脚步而去。

直至她早已走远,赫连瑶华都没有移开眼光。

首次的交集,短暂得不值一提,两人当时距离遥远,更连话都没说上半句,他以为,不会再有机会看见她,毕竟,府里婢女,他也不是每一张脸孔都见过,虽然被她轻轻地挑拨了一下兴致,却还不至于产生多大波澜……

第二次见她,是在他的梦里。

仅仅一面之缘的小小婢女,胆敢入他梦中,笑得嫣然巧兮、笑得十足可爱,与他亲匿相挽,她身上柔软绸纱,不及一头青丝来得细腻,它们顽皮滑过他颈肤的触感,带来战栗哆嗦的兴奋,他扣着她的螓首索吻,她温驯承欢,眼儿迷蒙魅人……

直至鸡鸣破晓,打散这场正要开始的旖旎春梦,他醒来,竟感到恼火,可笑地想叫人剁了鸡来熬汤泄愤。

兴许是第一场梦里留有未完的遗憾,更兴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连接几日,她都进占他的梦,每回姿态皆不相同,当然,也不是每回梦境都带有肌肤缠绵,梦是很难有条理性,有时两人站在枫树底下,一转眼,又连袂漫步茵茵芳草间。

美好的梦,总是令他带着笑容清醒,亦让他带着不满足清醒。

梦境太短,太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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