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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她期待地问。
“不怎么样。”不知是她的眼睛有问题还是脑袋,写出那样的字值得兴冲冲跑来献宝?
“怎么会……”她好失望。
“我看看。”姚怡慧走过来凑热闹。
倪安琪屏息以待,等待好心的姚怡慧给点“善良”的评语,谁知姚怡慧比罗秉夫更不赏脸,才翻开第一页就噗哧地笑了出来。
“有这么惨吗?”倪安琪拿回来自己翻一遍。
“你知道这字帖上的字是谁写的?”姚怡慧笑问。
“印刷机写的……”
罗秉夫听到倪安琪智障的答案,不只吐血,还差点中风。
印刷机会写字?太先进的科技了。
“这是我们老板的字。”姚怡慧宣布答案。“市面上贩售的钢笔字帖有一半是罗先生的字,你按着他的字帖写成这样,还问他写得好不好……噗……”
“哇--大师--”倪安琪张大嘴。“好厉害喔……全世界的人都要模仿你写字耶!”
“咳……”罗秉夫清清喉咙,不大习惯这么直白夸张的赞美--并没有全世界。
“人家格子明明留这么大--”姚怡慧指指倪安琪的簿子。“为什么你的字偏偏要挤在左下角?你搞自闭喔!”
“我习惯嘛……”
“幸好你挑极细笔尖,要不然真像你姐说的,一团擤过鼻涕的卫生纸。”姚怡慧愈看愈觉爆笑。“你这不叫钢笔字,叫童童字体。”
“大师……”倪安琪求助于罗秉夫,可怜兮兮地请教。“那我要怎么写才写得漂亮?”
“你确定有照字帖上的字形临摹?”依他看,第一个字或许有,但愈写到下面的格子就完全“即兴发挥”了。
“有时候会忘记……”她吐吐舌头。“写这个很好玩耶,像国小学生练习写字,好怀念,而且有件超神奇的事,就是一拿起钢笔啊,就会很想写字,不晓得为什么,所以我就愈写愈顺,写到最后就忘了……”
“算了……就当作你的特色吧!唉怎么写就怎么写,没有特别规定……”罗秉夫觉得她的脱线性格完全没救。
而且,每次她一出现,都令他觉得头痛。
“这算是我的特色吗?”她开心地问。
“绝对算。”他睁眼说瞎话。
“你是第一个夸我写字很有特色的呢!”倪安琪瞬间信心大增。“谢谢!”
“不客气。”罗秉夫的本意绝不是要“夸奖”她,不过,她开心就好。
姚怡慧疼爱地望着倪安琪微笑,也对罗秉夫近来多了点“人性”的感觉而欢喜:和他共事这么多年,一直到倪安琪的出现才感觉彼此间的距离亲近了些,这间店开始经常出现笑声,更重要的是她发现,他虽然喜怒不形于色,却不是个冷漠的男人。
这是一种女性的直觉,旁观者清,或许他们俩正彼此吸引着却不自知,可惜这是个难解的三角习题……
“啊--对了!”倪安琪想起这次串门子的重要目的。“我们的戏要公演了,这三张票送你们,帮我拿一张给阿健,不限场次。”
“这是售票的……”姚怡慧端详手中的票。“那我跟你买。”
“不用,是我想请你们去看的。等你们看过觉得不错,记得帮我们大力宣传,大力推荐朋友去看,真的很棒,保证值回票价!”她内举不避亲,好就是好。
“不然另外卖我三张吧,我带我老公、儿子女儿去看。”姚怡慧十分捧场。
“没问题!”倪安琪又从包包里拿出三张,笑嘻嘻地说:“我代替我们全体团员感谢您的支持。”
“不客气。”姚怡慧轻捏她软嫩的脸蛋。
罗秉夫收下票后默不作声,看来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记得要去啊!”倪安琪摇摇他。“不管经历多少艰辛,一定要排除万难去看啊!这可是我呕心沥血的演出。”
“知道了。”他被摇得头昏,受不了她近在耳边的高分贝,只好答应。
“那我走啰!BYE--”
倪安琪来去一阵风,咻地人就不见了。
姚怡慧拿着票,转头问罗秉夫:“老板会去吗?”
“能不去吗?”他无可奈何地反问。
“呵。”她笑了。“安琪这女孩真的好可爱,现在的年轻女孩很少像她这么单纯、这么讨人喜欢的了。”
罗秉夫只回她一种“不予置评”的表情。
连续几天,罗秉夫工作告一段落后,视线会不自觉地投向大门,待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后又仓惶地收回目光。
倪安琪自从送戏票过来后就没再出现。
几天了?
习惯她像个背后灵无预警地冒出来,一阵子没被吓到反而有种不自在的感觉,像少了点什么。
“帮我通知钱董事长,他订的笔已经到了。”他起身走到柜台,对姚怡慧说。
“好的。”她从抽屉里拿出A4大小的皮革记事簿,找到她要的资料。
这间店的装潢,随处可见静谧淡雅的格调,就连店内是用的物品也都充满古朴的气息;像姚怡慧手上拿着的记事簿样式,从罗秉夫的爷爷在世时一直使用至今,从未换过--纯手工打造,麻线装手工纸内页,内页上用红墨印着宽阔的格线,适合毛笔、钢笔书写。
这簿子是固定向一位坚持了三十几年,只做纯手工记事本的老人家订的,姚怡慧还见过罗爷爷当年记事的册子,的确,这种纸质、墨痕,经过时间流转,透出一种难以取代的记忆问道,就如他们祖孙俩钟情收藏的笔。
罗秉夫待姚怡慧联络完客人后,转身走上二楼休息。
这层楼是罗秉夫与一些同好定期聚会的场所,墙边上锁的壁柜展示昂贵稀有的绝版笔与骨董笔,一旁的梨花木桌上摆了台木制喇叭花留声机,放上黑胶唱片,流泻而出的音质细腻柔美,层次分明。
时间,仿佛在此凝滞,浓得化不开的怀古气氛,陈列着许多收藏家眼中的梦幻逸品,视觉、听觉以及触觉的飨宴,使得每个来拜访罗秉夫的宾客,一待便舍不得离开。
他从唱片柜里抽出一张老唱盘,摆到留声机上,上发条,听着一室熟悉的音符,回到沙发坐下。
学生时代的朋友经常促狭地笑闹他,笑他年轻的身体里住了一缕古老的灵魂,像他这个年纪的男人,不是上网聊天就是泡咖啡厅泡夜店把妹,他却总是跟这些老骨董为伴。
不用行动电话,不懂电脑,听的是六0年代的西洋老歌,看的是《乱世佳人》那个年代的老电影,休闲娱乐就是逛骨董店、二手书店、纸行,偶尔“出门远行”,拜访的全是一些快要失传的传统技艺老师傅。
明明拥有数千万身价,却藏在这间不起眼的小店里,白白浪费了一张俊脸,注定打一辈子光棍。
罗秉夫从不被朋友激恼,他不以为意,喜欢也享受这样的生活方式,更不在乎一辈子做王老五,他的心里住着个人,即使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回忆她也不够。
他闭起眼聆听音乐,脑中莫名其妙地闪过倪安琪的身影--鲜明轻快、热闹缤纷地闯进了他的世界;他一下子调适不过来,睁开眼,心情骤然浮动了起来。
这一天下午,他几乎无法静下心来,只好将柜子里的笔拿出来擦拭,看见许久没有动过的笔,上上墨,试写几个字,再清洗干净,摆回架上。
幸好,这些动作很耗时,很能让人转移注意力,沉淀心头的杂务。
晚上九点多,钱董事长亲自来取笔。
钱董事长决定收藏整套万宝龙作家系列时,九二年推出的“海明威套笔”在市场上已经不多见了,近几年价格又被炒作到翻了几倍,收藏家更不愿轻易出售,但钱董事长执意要买,无论价钱,罗秉夫只好割爱自己的收藏,从朋友那里换来。
这便是他的工作,也是收藏家不得不结识他的理由,他的手上永远有别人垂涎万分却又没有门路购得的珍贵名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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