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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恋花序(68)
作者:枝杳 阅读记录
宋念初。
和他在同一座城市,同一所学校,与她同名同姓的宋念初。
除了是她本人之外,还会有第二种可能性吗?
最令人难以相信的答案便这样被呈现在眼前,沈则随心尖震颤,思绪空茫,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的身体好像骤然失去了控制,僵着,仿佛只有瞳孔能够动弹,一遍一遍地浏览那几条信息。
【郭哲恒:?不是,要是沈则随需要的话,我们班上的同学也不是不可以给他集资捐个款啊】
【郭哲恒:让大家了解一下总是好的】
【书晴:你有问过人家的意愿吗……】
【郭哲恒:这不是联系不上沈则随吗?你们谁能联系得上他啊?】
【宋念初:不知道你是不是好意,但是你给我的感觉真的很像你在幸灾乐祸。】
第一次遇到宋念初的时候,她还是网络上的那位主播今刀,在游戏中与人产生争执,声音都会忍不住染上哭腔。
她几乎不会生气,温和耐心,还总爱弯着眼睛笑。
这样的女孩儿,屡次为了他,对着别人说重话。
男人喉结微微一滑,一双浅灰的眼眸几秒钟内飞快眨了数次,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沈则随的眉头动了动,视线从手机上移开,却又不知道该落在哪里。
喉结反复滚动,他在吞咽数次后仰起脸。
脖颈线条流畅修长,沈则随后脑抵着墙壁,抬脸后瞳仁直直对着卫生间天花板上刺目的罩灯。
他抬手,挡住光线,掌心覆在眉眼上,指腹用力。
思绪杂乱,记忆难以自制地涌现。
沈则随仿若又回到了半个小时前的餐桌边。
“你们也是松城实验的吗?哪届哪班啊?”
她声音很轻,故作平静地回答,“不是同一届,不然的话,我们俩怎么会不认识。”
时间如同倒着行驶的列车,轰隆隆地往后退。
很多画面都在眼前回放。
他与梁贺共处一室,对方温和地对他说,“她喜欢你很久了。”
她雀跃地来叫他过去吃饭,撞见他桌上的千纸鹤,一瞬间慌乱又惊愕的神色。
林清铭提起高中毕业那天他收到的告白,她弯眸笑笑,似是随意地问,“那件礼物,你现在还留着吗?”
时间越退越快、越退越快,沈则随想起了许多许多,甚至想起了她初见他时的惊愕眸光。
可是那所谓“初见”再往前,便是一片模糊。
他高中三年,骄傲又张扬的时光里,什么时候留下过她的名字?
敲门声骤然响起。
在那一个瞬间,沈则随近乎不敢出去面对她。
“叩叩”两声轻响,再是门铃,紧接着便是一阵安静。
他能够猜到外面的人是谁。
男人坐在那里,已然溃不成军,往日平静温和的表面被击得七零八落,眼尾近乎泛起殷红。
他反反复复地深呼吸,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
不该让她等太久。
来不及做其他的事,沈则随舌尖探至齿关,用力咬了咬,好让熟悉的疼痛令身体清醒冷静一些。
可那点疼痛似乎没法抵御排山倒海的汹涌心潮。
“……但是我一直一直记得你。”
她站在他家门口,双手背在身后,尾音泛着点颤,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对着他说完这句话。
而沈则随说不出话来。
只安静了约莫十来秒钟的时间,她静默稍许,很快又弯起眼眸。
“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那个,你可能也猜到了,”
宋念初背在身后的手指相抵,眼眸垂着,看着轮椅旁侧的地面。
最开始打好的草稿还是没能用上,她深吸了一口气,仿若试探,语气近乎是委婉的、小心翼翼的。
“我觉得……我也许会反复喜欢上同一种类型的男生。”
沈则随微微启唇。
手机快要被他捏碎了,他知道自己该张口,也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不管从前发生过什么事,不管他对她抱有什么样的感情。
他都应该理智一些,冷静一些,清醒一些。
健全人和残疾人之间隔着的何止是天堑。
可是他迟迟说不出口,好像成了哑巴,指尖快要掐进了掌心里,仍旧无法让自己举起锐利的尖刀。
“我就是跟你说一声。”
得不到他的回应,女孩儿的声音越来越低,眉眼好像耷拉了下来。
她强撑着的笑意快要散了,垂着脑袋,“你不用觉得有什么压力……”
“很晚了,你快进去吧,我回去了。”
门在沈则随的面前关上了。
他眼尾红得愈重,心底仿佛有一块被撕裂。
掏钥匙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沈则随闭了闭眼。
他重新推开了那扇门。
走廊中女孩骤然转头看来,脸上已经没了强持的镇定,嘴巴瘪着,眉毛耷拉着,垂头丧气。
她眸中现出惊讶,视线落在沈则随身上。
沈则随张口。
他终于能够动弹,能够发出声音,做的事、说的话,却和理智背道而驰。
“我是残疾人,”
他说,“一只腿没了膝盖以下,一只连大腿都只剩下半截。”
“可能这一辈子,我都不能再站起来了。”
宋念初眸中惊讶渐渐变了,她咬住嘴唇,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轮椅上的男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那张面容生得清冷英俊,眉眼温柔又疏离,却在此刻染上了点点脆弱之意。
沈则随嗓音很低,近乎是哑着的。
“你喜欢……我这样的类型。”
“可我只会是个拖累,”他声音愈发沙哑,对她说,“永远都会是。”
第52章
在这一个瞬间, 宋念初的心情,可能这一生都难以忘怀。
她曾经喜欢过的那个人、淡忘过的那个人,如今重新开始在乎的那个人, 就这样坐在轮椅上, 神色晦暗难言,眸底仿若有海浪在浮浮沉沉。
“我是个拖累, 永远都会是。”
话音在空荡荡的走廊中落下, 片刻沉默,沈则随慢慢扯起唇角, 竟是笑了笑。
那弧度很浅淡, 几乎只是勾起一刹, 又很快变得平直。
沈则随低低地问:“你还记得那天在医院里听到的那些话吗?”
“有些话没有说错。我是个残废。再过上几十年, 或许生活都难以自理。”
宋念初嘴唇动了动, 情不自禁地攥紧手指, 喃喃地喊出他的名字:“沈则随……”
她声线微颤, 握在门把上的手放下, 鼻子都开始发酸。
他像是在茫茫风雪中行走已久的流浪者,浑身萦绕着绝望而冰冷的寒霜。
“我这样的人, ”沈则随笑了笑, 说,“没有什么值得喜欢。”
走廊上的那一道小窗已经关上了。
不太能够听见外面呼啸的风雪, 这一方小小空间里静到落针可闻。
埋藏在心中许久、连自己都不敢去面对的真相,在真正说出口的那一刹, 只要忽视钝痛的心脏,似乎也并没有多么不容易。
沈则随垂下眼睫, 恍惚间听到她吸了吸鼻子。
“你胡说,”
宋念初看上去又快要哭了, 近乎是不讲道理地反驳,“你要是不值得喜欢,我怎么会又喜欢上你。”
沈则随静默一瞬。
仿佛有什么在身体里慢慢漫开,苦涩酸楚,随着跳动的心脏,被传至五脏六腑。
他敛了敛气息,语调竭力沉静,却仍旧沙哑压抑,“……你可能想象不到,我到底拥有什么样的腿。”
“很丑陋,很可怕。我自己看见,有时候都会做噩梦。”
荒诞的,离奇的,血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