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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恋花序(61)
作者:枝杳 阅读记录
穿着白手套的管家端上松露奶油汤, 颜里稍稍偏头让让, 顺势看向坐在主位的男人, “出凛上一次回国是什么时候?”
她温声细语,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大学毕业那年, 和思立一起回来过一次。”
“那时候则随好像在读高中, 住在校内。不然的话,你们早就能够见上面了。”
沈出凛端起那蛊汤, 慢条斯理地浅酌一口。
他比沈则随要年长六岁,毕业后逐渐开始接管沈思立在海外的一些公司业务。
乍一看并不似年轻时那般锋芒毕露, 其实如今更具上位者的心高气傲。
“嗯。”沈出凛散漫应声,“回来参加爷爷的葬礼。”
颜里手挡在唇前, 轻轻“啊”了一声:“对,我想起来了。那时你爸爸难过了许久, 晚上都睡不好觉。”
沈思立是混血,祖上很早便移了民,家族中的年轻人大多在国外定了居。
直至沈老爷子年迈,念起落叶归根,这座空置已久的大宅才渐渐有了人气。
沈则随在沈老爷子身侧长大,与那位爷爷的感情算得上深厚。
那场葬礼他记忆犹新,身穿黑色西装的人们推杯换盏,端着沉肃的面容,交换彼此的名片。
不像是在为谁送葬,与缅怀更是没有半分关系。
倘若有人意外闯入,大抵会以为那是一场商务晚宴。
瓷勺落进碗底,“当”的一声轻响。
主座上的男人放下瓷勺,执起银叉,将牛排切成小块,挑起一侧眉头,“是吗?”
“出凛,你不知道吗?那时候思立甚至去看过心理医生,”
颜里轻叹,“父亲过世,对他的打击确实很大。那一阵子,我陪在他的身边,都熬出了很重的黑眼圈。”
“啊,”沈出凛随意道,“原来如此。”
“这样说来,爸爸那时候床伴不断,大概也是为了宣泄压力吧。”
餐桌上静了一静。
颜里的身形似是微微停滞了一下。
“怎么了,你不知道吗?”
牛排三分熟,切开后泛着血一般的汁水,沈出凛动作未停,抬眼,与沈思立如出一辙的浅色瞳孔里隐隐含笑。
“啊……原来你真的不知道。”
他打量着颜里的脸色,仿佛在看着什么有趣的事,贴心地安慰:“别生气,颜阿姨。”
“爸爸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事,大概是怕你担心吧。”
“……”
沈出凛将牛排递入口中,微微眯起眼,“阿姨,你无需想太多。那些女人只不过是玩玩便弃的货色,她们的地位,又怎么能够与你相比。”
颜里的嘴唇动了动。
她的眼角不受控制地轻轻一抽,眼中似乎隐隐掠过一抹嫉恨。
只是那些异样的神态很快便被压了下去,颜里拿起餐巾,轻轻拭了拭唇角。
“你说得对,他肯定是怕我吃醋。”
女人摇摇头,捂唇笑起来:“真是,我怎么会生气呢?你爸爸从不会对那些女人倾注什么感情,我都理解的。”
刀叉与碟盘相撞,沈出凛无所谓地说:“是么?”
“现在想想从前的事,还真是有些感慨。就算是葬礼那一天,你和则随都错过了见面的机会。”
颜里轻轻叹了口气,自然而然地转开了话题:“真是不太巧。”
“不过,既然你现在想要回国发展,那则随就有机会与你多相处相处。出凛,如果有机会,你能提点提点他最好了。”
平日在外人眼前的温和平静早被这荒唐的饭局蚕食至尽,沈则随没有胃口,更没有耐心,眉眼冷淡地靠在椅背上。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他眼睛稍稍一抬,与沈出凛对上视线。
对方眸光在沈则随的面容上轻描淡写地滑过,随后往下一落,瞥了一眼他身后的轮椅。
“我做哥哥的,确实该多照顾照顾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
沈出凛收回目光,语调轻飘飘的,“只可惜则随断了两条腿,就算我想帮忙,也没有什么办法。”
沈则随垂下眼,面无表情。
“像他这样的残废,在商界上也是寸步难行。不如这样。”
男人放下刀叉,向后微微一靠,双腿松散交叠,“则随大学时做的游戏引擎,我可以收购。”
“听说爸爸想要同你离婚。这笔钱,也够你们母子俩之后生活了吧。”
这一声宛若惊雷。
颜里的面色一刹那变得僵硬。
“——离婚?”
她扯扯嘴角,想要笑,“出凛,你在开什么玩笑话,还总和从前一样。”
“这是玩笑话吗?”
沈出凛耸耸肩,“你就当是吧。”
“只是爸爸已经开始找律师了,想来协议书被递到你面前,不会是太过遥远的事情吧。”
“……”
颜里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所有其他的声音都退去了,她站起来,纤细的手臂撑着桌面,身形看上去近乎摇摇欲坠。
“请律师?沈思立想要跟我打官司?他怎么可以?”
“爸爸应该很早就跟你表达过这个意向了吧?”
沈出凛不动如山地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说,“颜阿姨,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他摇摇头,似是感叹,“哪有什么女人能够长久地待在他身边?”
“我是他的妻子,”颜里眼睛渐渐泛红,“给他生过孩子,名正言顺的妻子!”
沈出凛微微一笑:“像沈思立先生那样的人,抛妻弃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情吧。”
头顶的灯光刺目。
晚餐用到一半,虚情假意的应付来往逐渐演化成了一场荒诞闹剧。
“你老了,颜阿姨,又养了一个没用的儿子。”
沈出凛亦然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形极具压迫感,转了一下手腕,居高临下地看着面露慌乱的女人,轻嗤讥笑。
“沈先生怎么可能跟你维持这种无聊又无用的婚姻?”
“做人不要太过贪婪,有一个前妻的名分,就已经足够你窃喜了。”
这场戏是怎么收的尾,沈则随已经不太记得了。
他的衣服被打湿,去那间许久未曾踏入过的房间里,找出从前学生年代时的上衣,更换了一件。
管家出现在门口,微微弯着腰,语气温和地问他,“沈二少爷,有什么想要带走的吗?”
是该开始搬走他的东西。
他以后大概也不会再回到这里。
沈则随第一次开始这么仔细地检查自己的房间,就连衣帽间中里的暗格都看了一遍。
签名过的篮球、全球限量球鞋、精心组装过的数排机械键盘与机箱、墙壁上从画展里买来的画像。
书桌柜子里的捐赠证书、志愿者时长证明,玻璃柜里摆着的获奖奖杯。
这都是过去存在着的证据,可是他再也回不到从前。
沈则随什么都没有带走。
除了一只小小的玻璃罐。
说不清原因,他在储存着杂物的柜格中看到这个玻璃罐,想起那天她说过的话,便神使鬼差地将它拿了起来。
小巧玲珑的罐子,抹开瓶身上的浅浅灰尘,便能够看到星月的纹路。
彩纸已经渐渐褪去了色泽,沈则随带着那只玻璃罐,经过了一片狼藉的客厅,经过了跪坐在碎片中一遍一遍打着电话的女人。
管家站在大宅门边,沉默地注视着他。
沈则随打车回了家。
司机是个热心的东北男人,一路上话未曾停。
经过数家商店,沈则随忽地开口,语气平静:“师傅,可以帮我买几瓶酒吗?”
从车上下来,他留下数张红色钞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