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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朦朦(出书版)(22)

“看!梦萍在那边!”我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禁皱了皱眉头,梦萍穿着件紧紧的大红衬衫,下面是条黑缎的窄裙子,衬衫领口开得很低,裙子则紧捆住她的身子,这身衣服实在像一张打湿了的纸,紧贴在她身上,使她浑身曲线暴露无余。她正坐在一个男孩子的膝上,桌子四周,围着好几个男孩子,全是一副流氓装束,除了梦萍外,另外还有个女孩,正和一个男孩在当众拥吻。桌子上杯碟狼藉,最触目的是两个洋酒瓶,已经半空了。梦萍一只手拿着杯子,一只手勾着那男孩的脖子,身子半悬在那男孩身上,穿着高跟鞋的脚在半空里摇摆,嘴里在尖锐的大笑,另外那些人也又笑又闹的乱成一团。一看这局面,我就知道梦萍已经醉了。何书桓诧异的说:

“他们喝的是白兰地和威士忌,哪里弄来的?”

侍者走了过来,何书桓问:

“你们这里也卖洋酒吗?”

“没有。”侍者摇摇头。

“他们呢?”何书桓指指梦萍的桌子。

“那是他们自己带来的。”侍者说。

侍者走开后,何书桓点点头,用近乎说教的感慨的口吻说:“他们有洋酒,可见得他们中有人的家庭环境十分好,家里有钱,父母放纵,就造成了这一批青年!流氓和太保的产生,是家庭和社会的责任!”

梦萍摇晃着身子,笑得十分放肆,然后,她忽然大声唱了起来:

“天荒地寒,人情冷暖,我受不住这寂寞孤单!”

“哟嗬!”那些男孩子尖声怪叫,同时夹着一阵口哨和大笑,梦萍仰着头,把酒对嘴里灌,大部分的酒都泼在身上,又继续唱了下去:

“走遍人间,历尽苦难,要寻访你做我的侣伴!”

唱着,她对她揽住的那男孩额上吻了一下,大家又“哟嗬!”的大叫起来。何书桓忍不住了,他站起身来,对我说:

“你妹妹醉了,我们应该把她送回家去!”

我按住何书桓的手说:

“你少管闲事,随她去吧!”

“我不能看着她这副样子,这样一定会出问题!”何书桓想走过去。我紧拉着何书桓说:“她出问题干你什么事?你坐下来吧!她自己高兴这样,你管她干什么?”何书桓不安的坐了下来,但眼睛还是望着梦萍那边,我拍拍他的手说:“来,我们跳舞吧!”我们滑进了舞池,何书桓还是注视着那个桌子,我把他的头扳向我,他望着我,说:

“你应该关心,那是你妹妹!”

“哼,”我冷笑了一声。“我可不承认她是我妹妹,她是雪姨的女儿,她身上是雪姨的血液!”

“就算是你的朋友,你也不该看着她发酒疯!”

“她也不是我的朋友,”我冷冷的说:“她够不上资格做我的朋友!”“你不该这样说,”何书桓说:“她总不是你的仇人!”

“谁知道!”我说,把头靠在何书桓肩上,低声说:“听这音乐多好,我们跳自己的舞,不要管别人的事好不好?”这时唱机里正播着蓓蒂佩姬唱的“我分不清华尔滋和探戈”。

我们默默的跳了一阵,梦萍依旧在那边又笑,又叫,又唱。过了一会儿,一阵玻璃杯打破的声音,引起我们的注意,只见抱着梦萍的那个高个子的男孩已经站了起来,正拉着梦萍的手向外面走去,梦萍摇摇晃晃的,一面走一面问:

“你带我到哪里去?”“到解决你孤单的地方去!”那男孩肆无忌惮地说。那个桌子上的人爆发了一阵大笑!

“不行,我不去!”梦萍的酒显然醒了一些。

“我不会吃掉你!”高个子笑嘻嘻的说。同时,用力的把梦萍拉出去,我知道这里的三楼就是旅舍,我用幸灾乐祸的眼光望着醉醺醺的梦萍,随她堕落毁灭吧!我巴不得她和雪姨等一起毁灭!可是,何书桓甩开我,向前面冲了过去,嚷着说:“这太不像话了!”我追上去,拉住何书桓说:

“你管她做什么?不要去!”

何书桓回过头来,对我狠狠的盯了一眼,就冲上前去,用手一把按在那个高个子的肩膀严厉的说:

“放开她!”高个子转过头来,被这突来的阻扰引动了火气,把肩膀一挺说:“干你什么事?”梦萍已认出了何书桓,得救似的说:

“书桓,你带我走!”那男孩被激怒了,大声说:

“你识相就滚开,少管老子的事。”一面抓住梦萍的手。这时,那桌上的男孩子全围了上来,大叫着说:

“揍他!揍他!揍他!”

舞厅的管事赶了过去,我也钻进去,想把何书桓拖出来。可是,来不及了,一场混战已经开始,一时间,桌椅乱飞,茶杯碟子摔了一地,何书桓被好几个小流氓所围攻,情况十分严重,我则又气又急,气何书桓的管闲事,急的是这局面如何收拾。幸好就在这时,进来了三个彪形大汉,走过去几下就把混战的人拉开了,喝着说:

“要打架跟我打!”我猜这些是舞厅雇用的保镖之类的人物。何书桓鼻青脸肿,手腕被玻璃碎片划了一个口子,流着血,非常狼狈。这时仍然悻悻的想把梦萍拉出来,但那些小流氓则围成一圈,把梦萍围在里面。我走过去,在何书桓耳边说:

“当心警察来,这是地下舞厅,同时,为你爸爸的名誉想一想!”我这几句话很有效,何书桓茫然的看了我一眼,又怅怅的望着梦萍,就无可奈何的和我退了出来。

我们走到大街上,两人都十分沉默,叫了一辆三轮车,何书桓对车夫说了我的地址,我们坐上车,何书桓依然一语不发。车子到了我家门口,下了车,我对何书桓说:

“到我家去把伤口包扎一下吧!”

“不必了!”何书桓的声音非常冷硬,然后,他望着我的脸,冷冰冰的说:“依萍,我觉得我们彼此实在不大了解,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热心肠有思想的女孩子,可是,今天你的表现使我认清了你!我想我们应该暂时疏远一下,大家冷静的想想!”我悚然而惊,一瞬间,竟说不出话来。可是,立即我冒了火,他的话伤了我的自尊心。如果今晚不是梦萍,是任何一个漠不相关的女孩子,我都会同意他去救她,但是我决不救梦萍!我的心事他既不能体会,我和“那边”的仇恨他也看不出来,妄想去救助我的敌人,还说什么认清了我的话,那么,他是认清了我是个没思想冷心肠的人了?于是,我也冷笑了一声说:“随你便!”两个人都僵了一会儿,然后我伸手敲门,他默默的看了我一眼,就毅然的一甩头,走出了巷子。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感到自己的心脏像被根无形的绳子抽紧了,顿时间,痛楚、心酸、迷茫的感觉全涌了上来。因此当妈来开了门,我依然浑然未觉的站着,直到妈妈问:“怎么了?依萍?”我才惊觉的醒过来,走进家门,我默默不语,妈妈跟在我后面问:

“书桓呢?”“死掉了!”我说,和衣倒在床上。妈妈点着头说:

“又闹别扭了,是不?你们这对孩子,唉!”

这次别扭持续的时间相当长,我恨透了书桓为这件事把我的本质评得一钱不值,更恨他不了解我。因而,虽然我十分痛苦,但我决不去找他。尽管他的影子日夜折磨着我,尽管我被渴望见他的念头弄得憔悴消瘦,我依然不想对他解释。让他误解我,让他认为我没有同情心正义感,让他去做一切的评价吧,我不屑于为自己辩白。无论如何,雪姨和我的仇恨是不共戴天的,我非报不可,挨打那一日,我淋着雨在那边门前发的誓,字字都荡在耳边,我要报复!我要报复!我要报复!可是,失去了何书桓,日子一下子就变得黯淡无光了,干什么都不对劲。一星期之后,我到方瑜那儿去,刚走出家门没几步,忽然,一辆小汽车停在我身边,我转头一看,不禁心脏猛跳了起来,我认得这车子,这是何家的车子,我正发愣,何伯母从车子里钻了出来,拉住了我的手,笑眯眯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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