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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说。揽住她的肩,把她带到窗前。他们同时都抬起头来,在那穹苍中找寻
星河。夜色才刚刚降临,星河未现,在那黑暗的天边,只疏疏落落的挂著几颗星星。他们两
相依偎,看著那星光一个个的冒出来,越冒越多,两人都有一份庄严的、感动的情绪。忽然
间,心虹低喊了一声,用手紧紧的环抱住狄君璞的腰,把头深深的埋在他胸前,模糊而热烈
的喊:“呵,君璞,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揽紧了她,把下颔紧贴在她黑发的头上,默然不语。而门外,老姑妈已经在一叠连声
的叫吃晚饭了。
于是,他们来到了餐桌上。这是怎样的一餐饭呀!在烛火那朦胧如梦的光芒下,在狄君
璞和心虹两人那种恍恍惚惚的情绪中,一切都像披上了一层梦幻的轻纱。似乎连空气里都涨
满了某种温馨,某种甜蜜。狄君璞和心虹都很沉默,整餐饭的时间中,他们两人都几乎没说
过什么,只是常常忘了吃饭,彼此对视著,会莫名其妙的微笑起来。在这种情形下,坐在一
边的老姑妈和小蕾,也都跟著沉默了。老姑妈只是不时的以窥探的眼光,悄悄的看他们一
眼,再悄悄的微笑,而小蕾呢?她是被这种气氛所震慑了。她好奇,她也惊讶。瞪著一对圆
圆的眼睛,她始终注视著心虹。最后,她实在按捺不住了,张开嘴,她突然对心虹说:
“梁阿姨,你为什么要有很多名字?”
“什么?”心虹不解的,她的思绪还飘浮在别的地方。她和狄君璞都没有注意到,她已
经把“梁姐姐”的称呼改成了“梁阿姨”。“你看,你以前的名字叫梁姐姐,婆婆说,现在
要叫梁阿姨了,再过一段时间,还要叫妈妈呢!”小蕾天真的、一本正经的说著。老姑妈蓦
的从喉咙里干咳了几声,慌忙把头低了下去,再也没想到孩子会把这话当面给说了出来,老
姑妈尴尬得无以自处。心虹却飞红了脸,把眼睛转向了一边,简直不知该怎么办好。狄君璞
望著小蕾,这突兀的话使他颇为震动。美茹在小蕾还没懂事前就走了,事实上,美茹一直不
喜欢孩子,她嫌小蕾妨碍了她许多的自由。因此,这孩子几乎从没有得到过母爱。他注视著
小蕾,伸手轻轻的握住了小蕾的手,说:
“小蕾,你愿意梁阿姨做你的妈妈吗?”
小蕾好奇的看看心虹,天真的问:
“梁阿姨做了我妈妈,是不是就可以跟我们住在一起?”
“是的。”狄君璞回答。
孩子兴奋了,她喜悦的扬起头来,很快的说:
“那么,她从现在起,就做我的妈妈好吗?”
心虹咳了一声,脸更红了。老姑妈已乐得合不拢嘴。狄君璞含笑的看著孩子,忍不住在
她额上重重的吻了一下,多可人意的小东西呵!这篇谈话对心虹显然有了很大的影响,因
此,在饭后,心虹竟一直陪伴著小蕾,她教她作功课,教她唱歌,给她讲故事。孩子睡得
早,八点钟就上了床,心虹一直等她睡好了,才离开她的床前。挽著狄君璞,她提议的说:
“到外面走走,如何?”
狄君璞取来她的大衣,帮她穿上,揽著她,他们走到了山野里的月光之下。避免去农庄
后的枫林,狄君璞带著她走上了那条去雾谷的小径。枫林夹道,繁星满天。那夜雾迷离的山
谷中,树影绰约,山色苍茫。他们相并而行,晚风轻拂,落叶缤纷,岩石上,苍苔点点,树
叶上,露珠晶莹。这样的夜色里,人类的心灵中,除了纯净的美的感觉以外,还能有什么
呢?爱,是一种至高无上的美。他拥住她,吻了她。抬起头来,他们可以看到月亮,看到月
华,看到星云,看到星河。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低声说:
“我很想许愿。”“许吧!”“知道冯延巳的那阕‘长命女’吗?”
他知道。但他希望听她念出来。于是,心虹用她那低低的、柔柔的声音,清脆的念著: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她的声
音那样甜蜜,那样富于磁性,那样带著心灵深处的挚情。他感动了,深深的感动了。揽紧了
她,他们并肩站在月光之下。他相信,如果冥冥中真有著神灵,这神灵必然能听到心虹这阕
“再拜陈三愿”,因为,她那真挚的心灵之声,是应该直达天庭的呵!“看!一颗流星!”
她忽然叫著说。
是的,有一颗流星,忽然从那星河中坠落了出来,穿过那黑暗的广漠的穹苍,不知落向
何方去了。狄君璞伸出手来,做了一个承接的手势,心虹笑著说:
“你干嘛?”“它从星河里掉下来,我要接住它,把它送给你,记得你告诉过我的话
吗?你曾幻想在星河中划船,捞著那些星星,每颗星星中都有一个梦。我要接住这颗星,给
你,连带著那个梦。”他做出一个接住了星星的手势,把它递在她手里。她立即慎重的接了
过来,放进口袋中。两人相对而视,不禁都笑了。他们再望向天空,那星河正璀璨著。她又
低声的念了起来:“在世界的一个角落,我们曾并肩看过星河,
山风在我们身边穿过,
草丛里流萤来往如梭,
我们静静伫立,高兴著有你有我。”
他们伫立著,静静的,久久的。星河35/5222
心虹的生命是完全变了。
忽然间,心虹像从一个长长的沉睡中醒来,仿佛什么冬眠的动物,经过一段漫长的冬
蛰,一旦苏醒,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春天那耀眼而温暖的阳光。于是,新的生命来
临了。随著新生命同时来临的,是无尽的喜悦,焕发的精神,和那用不完的精力。不知从何
时开始,心虹不再做恶梦了,每晚,她在沉思和幻梦中迷糊睡去,早晨,再在兴奋和喜悦中
醒来。那经常环绕著她的暗影也已隐匿无踪,花园里,山谷中,枫树前,岩石后,再也没有
那困扰著她的鬼影或呼唤她的声音。那种神秘的、无形的、经常紧罩著她的忧郁也已消失,
她不再无端的流泪,无端的叹息,无端的啜泣。揽镜自照,她看到的是焕发的容颜,光亮的
眼睛,明艳的双颊,和沉醉的笑影。她惊奇,她诧异,她愕然……狄君璞,这是个怎样的男
人,他把她从黑雾弥漫的深谷中救出来了。
她的变化是全家都看到的,都感觉到的。当她轻盈的笑声在室内流动,当她衣袂翩然的
从房里跑出来,如翩翻的小蛱蝶般飞出霜园,飞向山谷,飞向农庄。当她在夜深时分踏著夜
雾归来,看到仍等候在客厅里的吟芳,她会忽然扑过去,在吟芳面颊上印下一吻,喘息的
说:
“呵!好妈妈!我是多么的高兴哪!”
这一切,使全家有著多么不同的反应。单纯而忠心的高妈是乐极了,她不住的对吟芳
说:
“这下好了,太太,我们大小姐的病是真好了!”
她开始盲目的崇拜狄君璞,能使小姐病好的人必然是英雄和神仙的混合品!她更忠心的
执行著代小姐传信的任务,成为了心虹和狄君璞的心腹。
吟芳是困扰极了,她实在不能确知心虹的改变是好还是坏。也不敢去探测心虹那道记忆
之门是开了还是依然关著,云飞的名字在霜园中,仍然无人敢于提起。对于狄君璞,她很难
对此人下任何断语,所有的作家在她心目中都是种特殊的人物,她不敢坚持狄君璞和心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