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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想离开这儿?”“不,我不想。”她说。
他叹息,揽住她,他的唇压了下来,压在她那温软的、如花瓣似的唇上。她紧偎著他,
她的手环抱著他的腰,她热烈的响应著他。她所献上的,不止是她的唇,还有她那颗受过创
的、炙热的、破碎过而又聚拢来的那颗心。他的唇如火,他的心如火,他的头脑里也像在烧
著火。意识、思想,都远离了他,他只一心一意的吻著,辗转的、激烈的吻著。
这就是人类最美丽的一刻,不是占有,不是需索,而是彼此的奉献。在这一吻中,宇宙
已不再是洪荒,世界也不再是荒漠。整个地球、宇宙,和天地,都从亘古的洪荒中进入了有
生命的世纪。花会开,鸟会鸣,月会亮,星星会闪烁,草木向荣,大地回春,人——会呼
吸,会说话,会哭,会笑,会——爱。狄君璞抬起头来,用手捧著她的脸,他望著她。她星
眸半掩,睫毛半垂。醉意盎然的脸庞上半含微笑半含愁。这牵动他的神经,搅动他的五脏。
他拉著她在躺椅上坐下来,把她的手阖在他的双手中。他轻唤:
“心虹。”“嗯?”她扬起睫毛,眼珠像是两粒浸在葡萄酒中的黑葡萄,带著那样多的
酒意望著他。
“你知道这意识著什么?”
“不需要知道。”她摇摇头,眼珠却忽然潮湿了。“你为什么不在四年前出现呢?”她
哀愁的问。“那么,我可以少受多少苦呵!而且,我献给你的,将是一个多么干净而纯洁的
灵魂!”四年前?四年前美茹还没有离开他,即使相遇,又当如何?人生,有的是奇妙的遇
合与安排。他深吸了口气,凝视著她,恳切的说:“你的灵魂永远干净而纯洁,心虹。在人
生的路上,在感情上,我们都经过颠踬和打击,我们都曾摔过跤,都曾碰得头破血流。但
是,现在我们相遇,让我们彼此慰藉,让我们重新开始。再去找寻那个我和你都深信的、存
在著的那个美丽的世界。好吗?心虹?”
心虹的眼里仍然漾著泪光,仍然那样痴痴的看著他。
“你会不会认为我不够完美?”她说:“我总觉得遗憾,你应该是我的第一个爱人!”
“你也不是我的第一个爱人,”他说:“你在乎吗?”
她摇摇头。“只愿是最后一个!”她说。
“而且,是唯一的一个!”他接口,把她揽在胸前,让她那黑色的头紧倚在他宽阔的胸
膛上。
她闭上眼睛。“天哪!”她叹息的低语。“我现在才知道,这一年多以来,我是多么的
疲倦。像在浓雾里茫无目的的追寻!我奔跑!我寻觅!我经常落入那黑暗的深井里,又冷、
又潮湿、又孤独、又无助。我挣扎又挣扎,奔跑又奔跑!这是多么漫长的一段旅程!现在,
我终于找到了港口。呵,你可让我这条疲倦的船驶入港口吗?”“是的,心虹。你休息吧!
让我来帮你遮著风雨,挡著波涛。你没有什么需要害怕的事了,因为……”他吻吻她的头
发,他的嘴凑在她的耳边。“有我在这儿。”
“我们的前面没有风浪吗?”她低问。
他震动了一下。“即使有,让我去克服。我不要你担任何的心。”
她沉思片刻。“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是的。”“如果你有了我,你能把你以前的太太完全忘怀吗?”
他沉默了一下。“你现在有了我,你能忘怀云飞吗?”“我已经不记得他了,事实上,
我早就不记得他了。我患了失忆症,不是吗?是你把他找回来的。”
“我是傻瓜!”他低语,诅咒的。“现在,你能再患失忆症吗?”“如果你希望我
患。”“我希望。”“已经患了!”她笑著说,抬起头来,天真而坦白的望著狄君璞:“现
在,我的生命像一张白纸一样的干净,这张白纸上,只写著一个名字;狄君璞!啊,”她凝
视他,猛的又扑进他的怀里,抱住了他的颈项。“啊!救我,狄君璞,我早就知道你是我唯
一的救星。救我!保护我,狄君璞,让我不要再遭受任何的风雨摧折了!”
他揽住了她,紧紧的,他的眼里有泪。是的,这是一场漫长的跋涉,不止她,还有他。
在感情的途径上,他们都曾遭受过怎样致命的风暴!而现在,他们静静相依。在他们的前途
上,还会有风暴和雷雨吗?她,这个小小的、依附著他的人儿呵!他是不是有足够的力量,
来保护她,给她一段全新的、美好的未来?他的背脊挺直了,他的胳膊更加强而有力的揽紧
了她。窗外,那天上的星河里,无数的星星在静悄悄的闪烁著,像许多美丽的、天使们的、
窥探著的眼睛。星河30/5219
一夜无眠,幸福来得那样快,那样突兀,狄君璞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当
早晨的阳光,灿烂的射入了窗内,一直照到他的床上,他仍不想起床。整夜,他脑子里都回
旋著她的影子,她的笑,她的泪,她的凝视,她的沉思。还有她那份炙烈而奔放的热情。
呵,这是上天的安排吗?当他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死灰,早已不能爱也不能恨的时候,他却会
搬到这农庄里来,神奇的碰到了心虹!偏偏她也是愁肠万斛,迷离失所。他还记得第一次听
到她在雾谷中婉转低吟:
“河可挽,石可转,那一个愁字,却难驱遣……”
现在,再也没有愁字了!生命是崭新的,感情是崭新的,那份喜悦,也是崭新的!“河
可挽,石可转,那一个愁字,也可驱遣。”哪!他翻身下床,披衣盥洗,眼前心底,都是一
片灿烂的阳光。昨晚,他并没有送心虹回家。他们相对而坐,在那份迷迷糊糊,朦朦胧胧,
恍恍惚惚的心情里,根本不知道时间的飞逝,然后,老高来了,他衔主人之命,前来接取小
姐,狄君璞只得让心虹跟著老高离去,他站在门口,看著他们隐入那月光下的枫林小径,看
著她的长发飘飞,衣袂翩然,再也没有一个字可以形容他当时的心境,是惊?是喜?是温
柔?是迷糊?是充实?是空虚?是甜蜜?是惆怅?人类的一个“情”字,是几千百种句子,
也无法形容于万一的。
她昨晚睡得好吗?可曾也像他一样失眠?她现在起床了吗?她是不是在记挂著他呢?她
现在在做什么呢?唱歌?念诗?在花园中散步?几千几万个问题,几千几万种关怀。最后,
这些问题和关怀都汇合成了一个强而有力的渴望:他要马上见她!他想立即去霜园。也由于
这一念头,他才认真的想起梁逸舟曾给过他的警告。他是不会喜欢这件事情的!当梁逸舟知
道之后,会怎么说呢?他会认为他在勾引心虹?在欺骗一个少女的心?他会反对?会坚持?
会认定心虹跟著他将会不幸?他想起梁逸舟对他说过的话:
“……那样一个生活在梦幻里的孩子,她是不务实际的,她常会冲动的走入感情的歧
途。她根本不会想到你比她大那么多,又是她的长辈,又有孩子,又有过妻子……”
“见鬼!”他不自禁的诅咒,谁规定过有孩子和“有过”妻子的男人就不能恋爱?为什
么爱上他就是“走入感情的歧途”?梁逸舟!你未免太不公平!他愤怒的咬了咬嘴唇。不
行!他非去看梁逸舟不可,他一定要铲除这条爱情之路上的荆棘!什么荆棘?天知道!这很
可能是一块阻路的岩石呢!
他走到客厅,老姑妈用一种含笑的,而又神秘的眼光迎接著他。说:“早餐想吃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