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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10)



该种了。”他凝视她,再一次感到怦然心动。怎样的一个女孩子!那浑身上下,竟连一丝一

毫的尘俗都没有!经过这些年在社会上的混迹,他早就认为这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一类型的人

物了。

“我希望……”他说:“我希望我搬到这儿来,不是占有了你的天地。”她看了他一

眼。“你不会。”她低声说。“是吗?我看过你的小说,你应该了解这儿,像我了解这儿一

样,否则,你不会搬来,是吗?”

他不语,只是静静的迎视著她的目光,那对眸子何等澄净,何等智慧,又何等深沉。她

转开了眼睛,望著农庄的后面,说:“那儿有一个枫林。”“是的,”他说:“那是这儿最

精华的所在。”

她向那枫林走去,他跟在她的身边。“知道我叫这枫林是什么吗?”她又说:“我给它

取了一个名字,叫它作‘霞林’,黄昏的时候,你站在那林外的栏杆边,可以看到落日沉

没,彩霞满天,雾谷里全是氤氲的雾气。呵,我没告诉你,雾谷就是你第一次看到我的地

方。谷中的树木岩石,都被霞光染红了。而枫叶在落日的光芒下,也像是一树林的晚霞。那

时,林外是云霞,林内也是云霞,你不知道那有多美。”不知道吗?狄君璞有些眩惑的笑了

笑。多少个黄昏,他也曾在这林内收集著落霞!他们走进了林内,天虽然还没有全黑,枫林

内已有些幽暗迷离了,那高大的枫树,在地下投著摇曳的影子,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只有那

红色的栏杆,看来依然清晰。她忽然收住了步子,瞪视著那栏杆。

“怎么了?”他问。“那栏杆……那栏杆……”她嗫嚅著,眉头紧紧的锁了起来。“红

色的!你看!”“怎样?是红色的呀!”他说,有点迷惑,她看来有些恍惚,仿佛受了什么

突然的打击。

“不,不,”她仓卒的说,呼吸急促。“那不是红的,那不应该是红的,它不能抢去枫

叶和晚霞的颜色!它是白的,是木头的原色!木头柱子,一根根木头柱子,疏疏的,钉在那

儿!不是这样的,不是……”

她紧盯著那栏杆,嘴里不停的说著,然后,她突然住了口,愕然的张大了眼睛,她的脸

色在一瞬间变得死样的苍白了。她用手扶住了额,身子摇摇欲坠。狄君璞大吃了一惊,慌忙

扶住了她,连声问:“怎么了?梁小姐?你怎样?”

小蕾也在一边吃惊的喊著。

“梁姐姐!梁姐姐!”心虹呻吟了一声,好不容易回过气来,身子仍然软软的无法著

力。她叹息,低低的说:

“我头晕,忽然间天旋地转。”

“你必须进屋里去休息一下。”狄君璞说,用手揽住了心虹的腰,搀扶著她往屋内走

去,进了屋子,他一面一叠连声的叫姑妈拿水来,一面径自把心虹扶进了他的书房,因为只

有书房中,有一张沙发的躺椅。让心虹躺在椅子上,姑妈拿著水走了进来,他接过杯子,凑

在心虹唇边,说:“喝点水,或者会好一点!”老姑妈关心的看著心虹,说:

“最好给她喝点酒,酒治发晕最有效了。”

“不用了,”心虹轻声说,又是一声低低的叹息,看著狄君璞,她眼底有一抹柔弱的歉

意,那没有血色的嘴唇是楚楚可怜的:“我抱歉……”“别说话,”狄君璞阻止了她,安慰

的用手在她肩上轻按了一下。“你先静静的躺一躺。嗯?”

她试著想微笑,但是没有成功。转开了头,她再一次叹息,软弱的阖上了眼睛。狄君璞

示意叫姑妈和小蕾都退出去,他自己也走了出来,说:“我们必须让她安静一下,她看来很

衰弱。”

“需不需要留她在这儿过夜?”姑妈问。“看情形吧。”狄君璞说:“如果等会儿没事

了,我送她回去。要不然,也得到霜园去通知一下。”

片刻之后,姑妈去安排小蕾睡觉了。狄君璞折回书房,却惊奇的发现,心虹已经像个没

事人一般,正坐在书桌前阅读著狄君璞的文稿呢!她除了脸色依然有些苍白以外,几乎看不

出刚刚昏晕过的痕迹了。狄君璞不赞成的说:

“怎么不多躺一会儿?”

“我已经好了,”她温柔的说:“这是老毛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只一会儿就过去

了。”

他走过去,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来。静静的注视著她。

“这毛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问。

“一年多以前,我生了一次病,之后就有这毛病,医生说没有关系,慢慢就会好。”

他听心霞提起过那次病。深思的望著她,他说:

“你不喜欢那栏杆漆成红色的吗?我可以去买一些白油漆来重漆一次。”她皱了皱眉。

“栏杆?”她心不在焉的问:“什么栏杆?哦,”她似乎刚刚想起来:“让它去吧!爸爸说

红色比较醒目,筑密一点免得孩子们摔下去。”她定了定神,像在思索什么,接著就闭著眼

睛摔了摔头,仿佛要摔掉某种困扰著她的思想。睁开眼睛来,她对狄君璞静静的微笑。“我

刚刚在看你的稿子。”她说。星河9/52

“你说你看过我的小说?”

“是的,”她凝视他。“几乎是全部的作品。”

“喜欢哪一本?”“两粒细沙。”他微微一震,那不是他作品中最好的,却是他感情最

真挚的一部书,那几乎是他的自传,有他的恋爱,他的喜悦,他的痛苦,哀愁,及内心深处

的呼号。他写那本书的时候,美茹刚刚离开他,他还曾渺茫的希望过,这本书或者会把美茹

给唤回来,但是,她毕竟没有回来。那是两年前的作品了。

“为什么?”他问。“你知道的。”她说,语气和缓而安详。“那是一本真正有生命的

作品,那里面有许多你心里的言语。”

“我每本书里都有我心里的言语。”他像是辩护什么似的说。她微微的笑了。“当然是

的。”她玩弄著桌上的一个镇尺。“但是,两粒细沙不是一本思想产品,而是一本情感的产

品。”

他瞪著她,忽然间感到一阵微妙的气恼,你懂得太多了!他想。注意,你是无权去揭开

别人的隐秘的!你这鲁莽的、率直的人呵!转开身子,他走到窗前去,凭窗而立,他凝视著

窗外那月光下隐隐约约的原野,和天际那些闪烁的星光。

她轻悄的走到他身边来。

“我说错了话,是不是?”她有些忧愁的问:“那是你的自传,是不是?”他猛的转过

头来,瞪视著她,一层突然涌上来的痛楚使他愤怒了。皱紧了眉头,他用颇不友善的语气,

很快的说:

“是的,那是我的自传,这满足了你的好奇心吗?”

她的睫毛迅速下垂,刚刚恢复红润的脸颊又苍白了,她瑟缩了一下,不自禁的退后了一

步,似乎想找个地方把自己隐藏起来,那受惊而又惶恐的面庞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而那紧抿

著的嘴角却藏不住她那受伤的情绪。抓起了她已解下来放在桌上的披风,她急促的说:

“对不起,我走了。”他迅速的拦住了她,他的面色和缓了,因为自己那莫名其妙的坏

脾气而懊丧,而惭愧。尤其,因为伤害了这少女而感到难过与后悔。他几乎是苦恼的说:

“别生气,我道歉。”她站住了,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她慢慢的摇了摇头。“我

没有生气,”她轻声的。“一年多以来,你是我唯一接触到的生人,我知道我不会说话。可

是……”她的长睫毛把那乌黑的眼珠遮掩了片刻,再扬起来,那重新呈现的眼珠是清亮而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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