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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千千结(12)



他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她继续帮他按摩,也不再说话。一时间,室内相当的安静。

这蓝色的房间,有一种静幽幽的气息。床旁的小几上,大约是李妈为了欢迎她的主人,插著

一瓶万寿菊,这正是菊花盛开的季节。

“你一定会奇怪,为什么我两个大儿子叫培中、培华,而我的小儿子,却取名叫若尘

吧?”他忽然开了口,声音很平静,很自然。她看看他,没有接腔。“问题在于若尘不是我

太太生的,换言之,他是我的私生子,你当然知道所谓私生子的意义了?”

她的手停顿了一刹那,又继续的工作下去,她的目光深沉的停在他的脸上。“若尘的母

亲是我的女秘书,一个娇小玲珑,如诗如梦般的女孩子,她从没有对我要求过什么,她没有

要我离婚,她没有要我娶她,她甚至不收受我的金钱。只是,当若尘出世,她才哭泣著说,

这孩子的命运,将像尘土一般,于是,她给他取名叫若尘。若尘,”老人眯起了眼睛:“一

个那么漂亮、聪明、倔强、而自负的孩子!他几乎是我的再生,是我的影子,天知道!我有

多喜爱那孩子!”他停了停,又说下去:“若尘六岁那年,有天和同学打架,打得遍体鳞

伤,满头是血,回家来,他问他母亲:‘你是不是一个婊子?’我从没看过晓嘉像那样伤心

过,她整晚抱著若尘流泪。第二天,她把若尘交给了我,请求我按法律的手续收养这孩子,

‘给他一个姓!’我领养了自己的亲生子,晓嘉说:‘照顾他,对我发誓你会终身照顾这孩

子!’我发了誓,天知道,我那时应该离婚,应该娶晓嘉,但是,那时我的事业刚刚成功,

社会地位把我冲昏了头,我怕舆论,我怕流言,我怕我太太会自杀,我怕太多太多的东西!

于是,我只能安抚晓嘉,劝慰晓嘉,拖延晓嘉……这样,有一天,晓嘉悄然而去了,她只给

我留了一张纸条,上面题著一阕词:新欢君未成,往事无人记,行雨共行云,如梦还

如醉。

相见又难言,欲住浑无计,眉翠莫频低,我已无

多泪。就这样,晓嘉去了,不久,我听说她嫁给一个旅日华侨。当她走后,我才知道我

爱她有多深,我才知道她这一去,我的生命也结束了一大半,我也才知道,这些年来,我多

对不起她。那些日子,我如疯如狂,如醉如痴,只想把她找回来,当我绝望之后,我把所有

的爱心都放在若尘的身上,我爱这孩子甚过爱世界上任何的一切!”

老人停止了,他的眼睛凝注著天花板,眼光深黝黝的闪著光,他那平日显得冷酷的脸

庞,现在却罩在一层沉挚的悲哀里。“若尘慢慢长大,他遗传了我的倔强与自负,也遗传了

他母亲的聪明与多情,他爱文学,爱艺术,十几岁能作诗填词,能绘图设计,他成了我生活

的重心。他爱朋友,爱交际,爽朗好客,一掷千金。只要他在家里,家里永远充满了笑闹,

充满了生气,充满了活力与青春的气息。我们父子间的感情融洽得无以复加,我承认,我有

些变态的宠他,但是,谁能不宠这样的孩子呢?”他又停了,江雨薇拿起桌上的一杯水,递

到他的唇边,他饮了一口,躺下来。又继续说了下去:

“在我家里,我严禁任何人提起若尘的身世,但是,若尘却相当明白,他不知道他母亲

是离我而去,只当他母亲已经死了。他拒绝喊我太太为妈,却待我太太相当恭敬。他在我

家,成为非常奇异的一份子,而我却决未料到,我对他的宠爱,会把他变成了我太太,以及

培中培华的眼中钉,他们开始造他的谣,开始背后批评他,开始说他来路不明,及各种闲言

闲语。他十八岁,帮我建了这座风雨园,他那横溢的天才,使我作了一个最不智的决定,我

带他去我的纺织工厂,我介绍他和我手下的人认识,为了坚定他的身分,我甚至在他二十岁

那年,就让他在公司中挂上了副经理的职位,而培中培华呢?我却未作任何安排。结果,这

事引起了我太太和培中培华那样的不满,他们开始联合起来对付若尘。那时,若尘正疯狂的

迷上了文学,他买书,看书,吞噬著知识,一面在大学里攻读文学。他那么忙,我常常不知

他在忙些什么,等有一天我调查他的工作情形时,才知道他竟在公司中挪用了一百万元的巨

款。”他喘了口气,萧索的摇了摇头。“这件事激怒了我,我开始严酷的责备他,你知道,

我的脾气一向暴躁。培中又在一旁煽动,使我的火气更旺,若尘和我争吵,说他根本不知道

钱的事,但我暴怒中不听他解释。培中一直在一边加油加酱的说些风言风语,于是,若尘对

我大喊:

“我是个来路不明的杂种,你们早已看我不顺眼,现在又污蔑我偷了你的钱,我告诉

你,我恨你的钱!恨你的姓,恨我自己的身世!我已经恨了二十一年了!从此,我不要再见

到你们!不要见任何姓耿的人!”

“他一怒而去,那是他第一次离家出走。你可以想像,我那暴怒的个性,如何容忍这样

的冲撞,尤其,冲撞我的,竟是我最宠爱的儿子!可是,半个月以后,我查了出来,那笔一

百万元的款项,竟是我太太和培中培华联合起来的杰作,我那倒楣的私生儿子,根本毫不知

情!”

老人叹了一口长气。江雨薇听呆了,她已忘了帮他按摩,只是痴痴的看著老人的脸。

“后来呢?”“咳,”老人轻喟了一声。“我太骄傲了,骄傲得不屑于向我的儿子认

错,我把所有的火气出在我的两个大儿子身上,我强迫他们去把若尘找回来。培中培华惧怕

了,他们找到了若尘,若尘却拒绝回来,无论怎么说,他坚决拒绝。若尘既不回家,我在暴

怒之余,赶走了我太太,赶走了培中培华,我登报要和他们脱离关系,我这一登报,却把若

尘逼回家来了,我至今记得他站在我面前的样子,听到他当时说话的声音:

‘爸爸,你对于我和我母亲,已经造成了一个悲剧,别再对培中母子,造成另一个悲剧

吧!’”

“唉!若尘既已归来,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叫回了培中培华,也和我太太言归于好。我

以为,经过这一次事情,培中培华会和若尘亲爱起来了。谁知道,事情正相反,他们间的仇

恨却更深,不但如此,若尘和我之间的那层亲密的父子关系,也从此破坏了!若尘,那固

执、倔强、任性而骄傲的个性,他太像我,因而,他也不会原谅我!而且,紧接著,另一件

事又发生了。”老人移动了一下身子,江雨薇慌忙用枕头垫在老人的身子后面,让他半坐起

来。她急切的盯著他:

“又发生了什么事?”“那年冬天,我突然接到一封来自日本的信,竟是晓嘉的绝笔,

她死在京都附近的一家疗养院里,死于肺病。原来,她到日本后的第三年,就被那男人所遗

弃了,骄傲的她,流落日本,居然丝毫不给我消息,她潦倒,穷困,做过各种事情,最后贫

病交迫的死在疗养院中。我说不出我的感觉,我亲自到了日本,收了她的骨灰回来,而若

尘,他呆了,傻了,最后,竟疯狂般的对我大吼:

“‘原来我的母亲一直活著,你竟忍心置她于不顾,你竟让她贫病而死!你是个没有良

心的人!你是个衣冠禽兽!’

“那时的我,正陷在一份深切的自责和椎心的惨痛中,我没料到若尘会对他的父亲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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