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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惊觉的发现,自己的筷子,正伸在酱油碟子里猛夹著。顾仰山放下了手中的报纸,对 儿子和儿媳妇扫了一眼:“报上说,有个女人生了个三胞胎!”
顾太太抢过报纸,看著。
“听说玢玢有喜了,是吗?宛露?”
“是的。”“你们两个呢?”顾太太笑吟吟的。“在我们家里,总用不著实行家庭计划 吧!”宛露没说话,只勉强的笑了笑。顾太太再度弯腰去看她:“宛露,你又在做什么?”
她一惊,才发现自己拿著个胡椒瓶,猛往稀饭里面撒。她颓然的推开了碗筷,神思恍惚 的说:“我吃不下,我去上班了。”
友岚跳了起来。“还是我开车送你去吧,你脸色不太好,我有些不放心。像你这样晃晃 悠悠的,别给车子撞著!”
宛露走出门的时候,依稀听到顾太太在对顾仰山说:“仰山,你觉不觉得宛露这孩子越来越不对劲了?成天昏昏沉沉恍恍惚惚的?”“我觉 得,”顾仰山在说:“不止宛露不对劲,咱们的儿子也不太对劲呢!”“或者,这婚事还是 太鲁莽了一些… ”
友岚显然也听到了这些话,他及时发动了车子,马达声把所有的话都遮住了。人,怎么 这么奇怪呢?该听到的话常常像耳边风般飘过,不该听到的话却反而听得清清楚楚。友岚把 她一直送到杂志社门口,才低声说了句:“宛露,我从没有后悔娶你。”
她下了车,抬眼看他,默然不语。
他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
“你是个好妻子,好爱人,是我从小就渴望娶作太太的女孩!我永不会后悔娶你!”
她凝视著他,他发动了马达,车子开走了。
她走进了办公厅,坐在位子上,她心神越来越迷糊了,她做错每一件事情,打翻了墨水 瓶,弄撒了大头针,又用钉书机钉到自己的手指。然后,孟樵的电话来了:“宛露,你跟他说了吗?”“我……没有。”她无力的。
“你为什么不说?”他吼著,几乎震聋了她的耳鼓:“你不是答应了要对他说吗?你不 是说你妈会对他说吗?你为什么不说?”“我妈不肯说。”她努力要集中自己的神志。 “我……说不出口。孟樵,请你不要再逼我,我已经快要崩溃了。”她挂断了电话。五分钟 后,孟樵的电话又来了。
“宛露,我要见你,我们当面谈!”
“不不,”她挣扎著:“我不见你!”
“你变了卦?”孟樵的声音恼怒的、不信任的,痛楚的响著:“你又改变了?你像一个 钟摆,一下摆向这边,一下摆向那边,你难道没有一点自己的意志和思想?你难道对自己的 感情都弄不清楚?在森林里,你自己说过什么话?你还记得吗?你承认你爱的是我,你承认 你一直迷了路,你答应了要回头!言犹在耳,你就忘了吗?你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 吗?你连追求感情的勇气都没有了吗?你怎么如此懦弱无能又毫无主见?你简直让我失望, 让我伤心,你可恶透顶……”她一语不发的挂断了电话,把头埋在手心里。泪水从指缝里沁 了出来。电话铃立即又响了,她吓得直跳了起来。又是孟樵!“宛露,”他急急的、迫切的 喊著:“别挂电话,我求你!我道歉,我认错,刚刚我不知道在说什么,我鬼迷心窍,我胡 言乱语!我只是慌了,乱了!宛露,我要见你,非见你不可……”哦,这种日子是过不下去 了!宛露跳了起来,同事们都眼睁睁的看著她。怎么了?难道自己多了一只手还是多了一只 脚吗?她摔掉了电话,拿起皮包,转身就奔出办公厅,一直奔下那徊旋的楼梯,奔到门廊, 她一下子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人立即紧紧的握住了她,她仰头一看,大吃一惊,是孟 樵!她惊愕的张大嘴,怎么也没料到,他是从楼下打电话上去。她哼了一声,无力得要晕 倒。老天!她怎么永远逃不开他?“放开我!”她哑声说:“我要回家去!”
他抓牢了她,把她半拖半拉半提的弄出了杂志社,由于她的身子东倒西歪,他放弃了停 在门口的摩托车,伸手叫了一辆计程车。“你要做什么?”她问。
“和你谈个清楚!”他闷声说。
“我不和你谈!”她挣扎的。“我想过了,我已经不属于你了,也不可能属于你了,我 不和你谈!放开我!”她的眼神狂野而迷乱:“我不要跟你走,我已经被人装进瓶子里去 了,我要留在我的瓶子里!”“你这个三心二意的傻瓜!你根本不知道你要追求些什么?” 孟樵说,他的眼光是凌厉的,粗暴的,热烈的,而强迫性的。“你跟我上车,”他把她拖上 了车子,完全用的是蛮劲。
到了车上,宛露还在挣扎,孟樵死命用手按住她,她眼看已经无可奈何,车子如飞的往 前驰去,她被动的把头仰靠在靠垫上,问:“你要带我到那里去?”
“去我家!”“我不去!”她尖声大叫:“我不要见你妈!”
“别叫!”他用手堵住她的嘴:“我妈早上都有课,家里没有人,只有去家里,我才能 和你谈!”
“我不要去!”她挣扎著:“你绑架我!”
“我绑架也要把你绑了去!”孟樵固执的吼著。前面的司机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不 住回头张望,孟樵对那司机低吼了一声:“开你的车,别管我们的事!”
司机不敢回头了,车子往前直驰而去。
宛露抬头望著孟樵,她的眼光愤怒而狂野。
“你就不肯饶过我吗?你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吗?天下的女人那么多,你为什么不去找? 一定要认定了我?”
孟樵紧闭著嘴巴不说话,车子到了,他付了钱,又死拖活拉的把她拉下了车,开了大 门,他再把她一直拉进了客厅里。一见到这客厅,宛露许许多多的回忆就像风车般在脑子里 旋转起来,虽然孟樵的母亲不在,宛露却仍然打了个冷战,那钢琴,那沙发,那餐桌,在在 提醒她往日的一点一滴。转过身子,她就想往门外跑,孟樵一把拉住了她,叫著说:“宛露!宛露!你帮个忙吧!用用你的思想,用用你的头脑,你不能像个钟摆一样左右 摇!你只能属于一个男人!如果你还爱我,跟著他是三个人的毁灭!你难道不懂吗?不是我 不饶你,宛露,不是我要置你于死地,是你要置我于死地!没有你,你教我怎么活下去?”
“我不听你!我不听你!放开我!让我走!”宛露尖声大叫著,拚命挣扎,头发乱了, 衣服也绉了,她的脸涨得通红,眼光闪烁著一种野性的,像负伤的母豹般的光芒。“我已经 准备安定下来,你就来破坏我!你这个混蛋!你这个流氓!你不知道我已经嫁了吗?我已经 姓了别人的姓了吗?我已经被别人装进瓶子里去了吗?你放开我!放开我… ”
他们开始扭成了一团,他把她推到沙发上,拚命想要让她安静下来,她却拚命想要跑出 去,当体力再也无法支持的时候,她忽然张开嘴,隔著衬衫,对著他的手臂死命咬了下去, 他不动,瞪视著她,她觉得周身冒著火焰,自己整个人都要发狂了,她把这积日来的抑郁, 悲愤,苦恼,无奈……全发泄在这一咬上。她的牙齿深陷进他肌肉里,她用力咬紧,然后, 她看到那白色的衬衫袖子上沁出了红色,她一惊,醒了过来,松开嘴,她愕然的望著他。迅 速的,她拂开他的衣袖,去察看那伤痕,两排整齐的牙齿印,清清楚楚的印在那手臂上,像 一个烙痕。血正从伤口里很缓慢很缓慢的沁出来,那是一个圆,牙齿印所刻成的圆,外围是 一圈齿印,中间是一团瘀紫。她望著,望泪雾模糊了她的视线。
“要再咬一口吗?”孟樵静静的说:“这是个圈圈,是你给我的一个烙印,我但愿它永 不消失,那么,就表示我永远属于你!”她对那伤口注视了好久好久,眼泪滴在那个圈圈 上。然后,她把整个面颊都依偎在那个圈圈上,她的面颊上遍是泪痕,那圈圈也被泪痕浸 透。她紧倚著他,头发披在脸上,被泪水所濡湿,她只是这样靠著他,不动,不说话,也不 哭出声音来。半晌,他拂开了她的长发,把她的头扶了起来,她的面颊上染著血迹,眼光依 然清亮,只是,眼底的那抹狂野,已经被一种无助与痴迷所取代了。她那白皙而又消瘦的面 颊上,又是泪痕,又是血痕,又是发丝,看来是狼狈而可怜的。他细心的把她每根发丝都理 向脑后,再用手指拭去那血迹。在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她只是被动的凝视著他,那长睫毛连 闪都不闪一下,她那悲凄而无助的眸子里充满了一份无可奈何的哀愁与热情。“我昨夜做了 一个梦,”她轻声说,语气悲凉而苦涩。“梦到你是个好大的蜘蛛网,而我是个小小的飞 蛾,我扑向了你,结果是扑向了死亡。孟樵,”她望著他。“你说过,爱的本身,有时候也 会杀人的。”他心中一凛,立即想起自己也曾把母亲对他的爱,形容成一面蜘蛛网,难道他 对宛露,也同样造了个蜘蛛网吗?他凝视著宛露,那样小小的,哀愁的,无奈的,蜷缩在沙 发中,真像个等待死亡的小飞蛾!他闭了闭眼睛,由于内疚,更由于恐惧,他额上冒出了冷 汗。他恐惧了,他真的恐惧了,第一次,他那么恐惧自己对她的爱,会造成对她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