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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片云(35)



车子走了很久很久,一路上,他和她一样沉默。然后,风是越来越冷了,空气是越来越 清新了,她的心情也越来越混乱了……终于,车子停了。他伸手把她抱下车来。

她睁开了眼睛,四面张望著。是的,森林公园别来无恙!松树依然高耸入云,松针依然 遍布满地,空气里依然飘送著淡档的松香,微风依然在树梢低吟,天际依然飘著白云,四周 依然杳无人影……。她抬头看看天,再低头看看地,就被动的靠在一棵松树上,怔怔的、无 言的、深刻的望著他。

他站在那儿,不动,不说话,眼睛也怔怔的望著她。他们彼此对视著,彼此在彼此的眼 睛里搜寻著对方灵魂深处的东西,时间停顿在那儿,空气僵在那儿。然后,不知道过了多 久,他终于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臂,低沉的、哑声的、悲切的说:“宛露!你要杀了我了!”

她凝视著他,在他如此沉痛的语气下震撼了,而在这震撼的同时,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 严重的影响了她,使她激动、悲愤,而且忍无可忍了。她瞪大眼睛,眼里逐渐燃烧起愤诺的 火焰,她咬咬牙,用不信任的、恼诺的、完全不平稳的声音,低嚷著说:“孟樵,你怎么敢 说这句话?是我要杀了你?还是你要杀了我?你知道你是什么?你是我命里的克星!既然你 这样要我,当初为什么要让你母亲一次又一次的侮辱我?你不是站在你母亲一边吗?你不是 唯母命是从吗?你不是容忍不了我对你母亲的顶撞吗?那么,你还缠住我做什么?你弄弄清 楚,是你逼得我嫁了,而现在,你还不能让我平静吗?你说我杀了你了,是我杀你还是你杀 我?孟樵!”她把头转向一边,凄苦而无助的喊:“我恨你!我汉汉汉汉汉你!我汉汉!”

他用手扶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向了自己,他的眼神变得昏乱而狂热,像是发了热病 一样,充满了烧灼般的痛苦和激情,他语无伦次的说:“你骂我吧!你恨我吧!我早就知道,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我现在的心情!你恨我, 我更恨我自己!恨我没有事先保护你,恨我当初在你和母亲起冲突的时候,竟不能代你设身 处地去想!但是,宛露,你公平一点,也代我想想,当初那个下雨的晚上,在你和母亲之 间,我能怎么办?你知道你也是个利嘴利牙的女孩吗?你知道你的措辞有多么尖锐刺激 吗?”“我知道,”她点点头:“所以,我放掉你,让你去当你母亲的专利品!我多大方, 是不是?”

“哦,宛露!”他苦恼的喊:“我们别再算旧帐了吧!是我错了!我承认我错了!而 你,你给我的信里说,你已经原谅我了!”“你不要断章取义,原谅你,是请你别再纠缠 我!”

“我不是纠缠你,我要娶汉!”

“娶我?”她幽幽的问。

“是的,娶汉!”她用手遮住脸,然后,她放下手来,忽然间笑了起来。

“真要娶我?”“是的!”他肯定的说。

她笑得更厉害了。“很好,”她边笑边说:“我们到非洲去。”

“到非洲去干嘛?”“我听说非洲有个部落,一个女人可以有好几个丈夫!”她大笑。 “我们结伴去非洲吧!”

“不要笑。”他低吼。她仍然在笑。“你以前说过,我一笑你就想吻我!”

他的眼眶潮湿了。“你还记得?”她不笑了,她的眼眶也潮湿了。“记得你说过的每句 话!‘不许踢石子,当心给我踢出一个情敌来!’你知道吗?你根本没有情敌,我才有情 敌,我的情敌是你的母亲,而且,这一仗,我输了。”

“不,她输了。”他拂开她被风吹乱了的长发,望著她的眼睛。“宛露,她不再是以前 的她了,她不再专制,不再骄傲了。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找回失去的幸福!宛露,她也 很可怜,她的出发点并不坏,她只是爱我!她不知道,爱也会杀人的!”“你知道这点 吗?”她问。

“我知道。”他深深点头:“我们现在就在彼此残杀!很可能,我们两个都活不成!”

她凝视他,慢慢的摇头。

“孟樵,饶了我吧!”他也慢慢的摇头。“不是我不饶你,是——请你救救我吧!”

“我怎样救你呢?”“你知道的。”他轻声而有力的吐了出来。“别再犹豫,别再矛 盾,你应该和他离婚,嫁给我!”

她的眼睛哀愁的瞪视著他,然后,她开始猛烈的摇头,拚命的摇头,喊著说:“不行! 我已经答应了他,我不再迷路了!”

“可是,你选择他,就是一条错误的路呀!”他也喊著,用双手抓住她的手腕,激动的 摇撼著她。“你不是现在才迷路,你是老早就迷路了,你这个婚姻,根本就走在歧路上!我 现在才是要引你走入正途!”“你怎么知道我的婚姻是走在歧路上?”

“你给我的信里起码承认了一项事实,你选择了亲情,抛弃了爱情!”他紧盯著她,恨 恨的说:“你的婚姻居然决定在亲情上,而不是爱情上,你是个荒谬的傻瓜!”

“可能对我而言,”她迷乱而矛盾的挣扎著:“亲情比爱情更重要!”“胡闹!”他怒 声说。“怎么胡闹?”她挑衅似的扬起了眉毛。“你凭那一点说我的婚姻是绝对的错误?” 他用手托起了她的下巴,让她的眼睛对著阳光。那闪亮的光线使她睁不开眼睛。他定定的注 视著她的脸。

“因为你的眼睛不会撒谎,你的表情也不会撒谎,它们都告诉了我这项事实!宛露,你 发誓吧!你发誓说你的婚姻是绝无错误的,我就再也不来纠缠你!你发誓吧!”

“好!”她横了横心:“我发誓,我… ”她的声音僵住了。

“说呀!”他命令的,紧盯著她:“说呀!”

“我的婚姻… ”他迅速的用嘴唇堵住了她的唇,她几乎听到他心脏那擂鼓般的跳动 声。他沙哑的说:“别说违心的话,宛露!你敢说谎,我不会饶你!”

“哦,孟樵!”她终于崩溃的喊了出来:“我发誓我错了!从头到尾就错了!”她哭著 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听著他那狂猛而剧烈的心跳声响。“我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我是一片云 16段太太有好些日子没有看到宛露了。

主要的,是她自己的家务永远做不完,她又体贴,不忍心让玢玢多操劳,再加上,最近 玢玢有了身孕,她这一乐非同小可,嘘寒问暖,呵护备至,就怕玢玢年轻不小心,弄伤了孩 子。因为,在她心目里面,“孕育”是一件近乎“伟大”的事情。她倒并没有忽略宛露,隔 上一两天,她总会和宛露或顾太太通个电话,知道宛露也在上班,小两口虽然忙,却还恩恩 爱爱,她也算一块石头落了地。宛露,这个自幼就让她又操心、又疼、又爱、又不知如何是 好的孩子,总算有了个美满的归宿,对一个母亲而言,还能有什么更大的安慰呢?

可是,这天午后,不过才五点多钟,她听到门外有一阵摩托车响,接著,是门铃的声 音,她赶下楼去,玢玢已经喜悦的叫开了:“宛露,嫁到婆家你就忘了娘家了!你自己算 算,有多久没回来了。”“别说我!”宛露依然利嘴利舌:“你嫁到婆家之后还有娘家吗? 怎么我每次回来都看到你在呢!难道段家是你的娘家不成?”“哎呀!”玢玢说不过宛露, 就有些撒赖:“怪不得人人说,小姑子最难缠,咱们家的小姑子啊… ”

“怎样呢?”宛露手里拿著一个长带子的皮包,对著玢玢就预备砸下去,段太太在楼梯 上,吓得尖叫起来:“宛露!别和她动蛮劲呀!”

宛露慌忙收回了皮包,对玢玢从上到下的打量著,不住的点头,自言自语的说:“原来 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玢玢涨红了脸,一溜烟的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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