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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他眼前又浮起假山后面的一幕,心眉伏在康勤肩上哭诉:“康勤,你得救我……我这人
早就死了,是你让我活过来的……”他接碗的手一颤,变成用力一挥。汤碗“哐啷”一声砸
得粉碎,滚热的汤汤水水,溅了心眉一手一身,烫碎了她最后的希望。“你这个下贱的女
人,给我滚!滚到我永远看不到的地方去……”心眉夺门而逃。奔出了康秉谦的卧室,奔入
回廊,奔过花园,穿过水榭,奔到后门,打开后门,奔入小树林,奔过旷野,奔过岩石
区……望夫崖正耸立在黑夜里。
“眉姨!”心眉奔走的身影,惊动了凭窗而立的夏磊。“眉姨,你去那里?”他跳起
来,打开房门,拔脚就追。“眉姨!回来……眉姨……”心眉爬上了望夫崖,站在那儿,像
一具幽灵似的。
夏磊狂奔而来,抬头一者,魂飞魄散。
“眉姨!”他大喊著,疯狂般的喊著。“不可以!不可以!你等等我!我有话跟你
说……康勤交代了一些话要告诉你……’夏磊一边喊,一边手脚并用的爬望夫崖。
心眉飘忽的,凄然的一笑。对著崖下,纵身一跃。
夏磊已爬上了岩,骇然的伸手一抓,狂喊著:
“眉姨……”他抓住了心眉裙裾一角,衣服撕开了,心眉的身子,像个断线的纸鸢般向
下面飘坠而去。他手中只握住一片撕碎的衣角。“眉姨!”夏磊惨烈的颤声大喊,倒在岩石
边上,往下看。“眉……姨……”心眉坠落于地,四肢瘫著,像个破碎的玩偶。
望夫崖29/37
33.夏磊
心眉死了。心眉的死,震碎了夏磊的神志。他分不清自己的情绪是怎样的,也无力去把
自己那破碎的感觉,再拼凑整理起来。他觉得彻底的失败了,输了!从五四以来,那燃烧著
他整个人生的新思潮,到此作为一个总结。死亡,把所有的爱恨情仇,全体带走了。夏磊这
一生,面对过两次死亡,一次是父亲夏牧云,一次是眉姨。奇怪的是,这两人都选择了自己
结束生命,都结束得如此惨烈。中国人是怎样的民族?有人“视死如归”,有人“壮烈成
仁”,有人“以死明志,有人“一死了之”。人,不是因有生命才有一切吗?放弃的时候,
竟也如此这般的容易!生命本身,原来是这么脆弱,这么不堪一击的。
夏磊不能深思,不能分析,他失去所有思考的能力了。
心眉死后第三天,就草草的下葬了。秉谦卧病在床,已无力再来承担心眉的死。梦华在
一夜间就成熟了,他挺身而出,坚决果断的料理了后事,所有亲戚朋友,一概没有通知,连
亲如天白天蓝,都不曾来过。心眉虽然也葬进了康家墓园,却远在祖坟外围,一块荒僻的角
落里。夏磊目睹那口薄棺,在凄风苦雨中,凄凄凉凉的入了土。他想,眉姨不会在意了,她
连生命都不要了,怎会在意葬在何处?入土的,不过是一具“臭皮囊”而已。可是,人的灵
魂与精神力量,是不是也跟著生命一起消失,还是徘回在这虚空之中呢?
梦凡悄悄的在心眉房中,立了一个灵位,燃上两支素烛。她手持香束,站在心眉灵位
前,焚香祷告:
“眉姨,你安息吧!在你活著的岁月里,你没有享受到快乐幸福,终于你选择了死亡!
或者,也只有死亡这个归宿,你才能得到真正的平安和宁静吧!眉姨,你的一生,欲追求自
由,而自由不可得!欲追求尊严,而尊严不可得!欲追求爱情,而爱情也不可得!然而今
天,你用无价的生命,换得了一切!或者,这也是你的智慧吧!因为你知道,唯有一死,你
的魂魄才得以解开拘束,挣脱牢笼!也或者,此时此刻,你的魂魄正超越于尘土之上,遨游
于太虚之中,笑看著世人的庸俗和愚昧呢!”夏磊站在门边,听著梦凡那诚挚低回的声音,
梦凡,她是这么冰雪聪明,这么灵巧智慧,才能说出这样一篇话!他看著心眉的灵位,看著
那缭绕的青烟,再看梦凡那超凡绝俗的美丽……他心中猛的抽紧,脑海里竟跳出红楼梦葬花
词中的两句:“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他被这种思想震骇了。梦凡,梦凡!
今天是谁杀了眉姨?这只杀眉姨的手,会不会再来杀你?“夏磊!”梦凡拿著一束香,走过
来递给他,“你也给眉姨上一束香吧!”他一把推开了梦凡的手。
“眉姨,她什么都不要了,她还要我们的香吗?烧香,是超度死者呢?还是生者自求心
安呢?我不烧!烧香也烧不掉我的自责,和我的犯罪感,如果没有我鼓吹什么自由人权,眉
姨,说不定仍然活得好好的!”
“夏磊,你不能这样!”梦凡急切的说:“眉姨本身就是一个悲剧,现在,死者已矣,
你不要把自己再陷进这悲剧里去!你不能自责,不能有犯罪感!你一定要超脱出来!”
“我超脱不出来了!我太后悔了!我彻底的绝望了,幻灭了!”夏磊推开梦凡,急奔而
去。
夏磊径直奔到天白家门口,见著天白,他就一把抓住了天白胸前的衣襟。“天白,”他
急促的说:“你要郑重回答我一个问题;从今以后,梦凡是你的事了!是不是?”
“梦凡?”天白怔了怔,眉头一皱,吸口气说:“她一直就是我的事,不是吗?”“说
得好!”夏磊放开了他,重重的一甩头。“从此以后,她的喜怒哀乐,都是你的事!她如果
变云、变烟、变石头,也是你的云、你的烟、你的石头!你记住了!你记牢了!你给我负责
她的安危,保障她一生风平浪静!千万不要让她成为眉姨第二!”夏磊说先,掉头就走。天
白震撼的往前一跨,心中已有所觉,他喊了一句:“夏磊!”“珍重!”夏磊答了两个字,
人,已经飞快的消失在街道转角处了。夏磊就此失踪,再也没有回过康家。在他的书桌上,
他留下了四句话:“生死苦匆匆,无物比情浓,天涯从此去,万念已成空!”
梦凡冲进了小树林,冲进旷野,爬上望夫崖,她对著四周的山峦,用尽全身的力气,狂
喊:
“夏磊!你——回——来!”
她的声音,凄厉的扩散出去,山谷响应,带来绵绵不绝的回音:“夏——磊——你——
回——来——回——来——回——来……”但是,她的呼唤,也没有用了。她再也唤不回夏
磊,他就这样去了。把所有的情与爱,一起割舍,义无反顾的去了。望夫崖30/37
34.大理
一年以后。远在云南的边陲,有个小小的城市名叫“大理”。大理在久远以前,自成国
度,因地处高原,四季如春,有“妙香古国”之称。而今,大理聚居的民族,喜欢白色,穿
白衣服,建筑都用白色,自称为“白子”,汉人称他们为“勒墨”人——
也就是白族人。在那个时代,白族人是非常单纯、原始,而迷信的民族。这是一个黄
昏。在大理市一幢很典型的白族建筑里,天井中围满了人。勒墨族的族长和他的妻子,正在
为他们那十岁大的儿子刀娃“喊魂魄”。“喊魂魄”是白族最普遍的治病方法,主治的不是
医生,而是“赛波”。“赛波”是白族话,翻为汉语,应该是“巫师”或“法师”。这时,
刀娃昏迷不醒的躺在一张木板床上,刀娃那十八岁的姐姐塞薇站在床边,族长夫妇和众亲友
全围著刀娃。赛波手里高举著一只红色的公鸡,身边跟随了两排白族人,手里也都抱著红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