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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夫崖(16)



“干爹来了!你还不站好!站好!立正!敬礼!鞠躬……”他一面喊著口令,一面对康

秉谦立正,行军礼,又鞠躬,头一弯,整个人就煞不住车,撞到康秉谦身上去了。

“啊……”梦凡又惊叫出声。

胡嬷嬷、康勤、老李、银妞、翠妞……大家七手八脚,扶住了夏磊,各人嘴里喊各人

的,要劝夏磊回房去。夏磊隙力大无穷的,挣开了众人,抓住康秉谦,急切的、语无伦次的

说:“干爹,你不要生气,我一定要告诉你,我是多么多么尊敬你的!虽然你不见得能了解

我,你墨守成规,固执己见!你造成我心中永远的痛!可是,我还是尊敬你的!就因为太尊

敬你,才把我自己弄成这副德行……”

“胡嬷嬷!”咏晴插进嘴来:“你们几个,给我把他拖回房里去!不许他再闹了!”

“是!”大家应著,又去拉夏磊:“走吧!走吧!”

“我会走的!”夏磊忽然大声喊:“不要催!我会走得远远的!我会让你们再也见不到

我!”

“啊……”梦凡再低呼,把手指送到嘴边,用牙齿紧紧咬著,以阻止自己叫出声。夏磊

又大力一冲,胡嬷嬷等六七双手,都抓不住他,他紧紧缠著康秉谦:“干爹!你不要这样生

气,你听我说,我不敢辜负你的!我真的不敢!我永远记得当年在东北,你安慰我爹,你让

他死而无憾!你收养了我!”他哭了起来:“你还收了我爹的尸,葬了他……你瞧,我不是

统统记得吗?我怎么敢不感恩?您的恩重如山,即使要让我粉身碎骨,我也该甘之如饴的!

所以,让我去痛吧!让我痛死吧!是我欠您的!干爹!谢谢!谢谢你赐给我的一切一切!请

再接受我郑重的一鞠躬……”

夏磊弯腰鞠躬,这一弯,就整个软趴在地上,再也无力起来了。康秉谦又惊又怒的看著

地上的夏磊,被夏磊那番莫名其妙的话弄得心痛无比。醉后吐真言!他的话中为什么有这么

多的“怨”?难道如此仁至义尽,夏磊还有不满意?他越想越气,抬头大声说:“康忠,去

给我提一桶水来!”

“是!”康忠领命而去。

“爹……”梦凡小小声的叫,泪水在眼中滚来滚去。

“秉谦!”咏晴叫。“老爷……”心眉怯怯的,看了康秉谦一眼,又去急急看康勤,眼

中的痛楚,绝不会比梦凡少。康勤不敢接触这样的眼光,就试著去扶夏磊。“你们都别拦

我!全让开!”康秉谦大叫。

康忠提了水过来,康秉谦接过水桶,对著夏磊就哗啦啦的一淋。夏磊浑身湿透,连打了

两个喷嚏,整个人清醒了过来。坐在地上,他满头滴著水,惊痛的注视著满院子的人,知道

自己又闯了祸。“你给我进祠堂里来!”康秉谦沈痛的说:“我们一起去见你爹!”他一把

拉起夏磊。

夏磊走进祠堂,一看到父亲的牌位,不由得双膝点地,扑通跪倒,泪盈于眶了。

“爹!”他悲痛的喊著:“请您在天之灵,给我力量,给我指示!告诉干爹,我真的不要让

他伤心呀!”

“牧云兄!”康秉谦也对牌位注视著:“我该拿他怎么办?管他,他说他不是我的亲生

子,不管他,他就这样令人痛心啊!”“干爹!”夏磊拜倒于地,一叠连声的说:“原谅

我!原谅我!原谅我!”望夫崖17/37

21.留书

这天晚上,夏磊彻夜无眠。

坐在书桌前面,他思前想后,痛定思痛。终于,他下定了决心,扬起笔来,他写下一封

信:

“干爹,干娘:在这离别的前一刻,我心中堆砌著千言万语,想对

你们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回忆我自从来到康家,就带给你们无数的烦恼,我

虽然努力又努力,始终无法摆脱我与生俱来的一些习性,

一种来自原始山林的无拘无束。因而,我成长于康家、学

习于康家,却从不曾像梦华梦凡般,与康家达到水乳交

融的地步!其实,我心里也是很苦闷的,自幼,我在山林中来

去自如,养成孤傲的个性。在康家成长的过程中,却时

时刻刻,必须约束自己。总觉得干爹义薄云天,才收养

了无家可归的我!所以,我毕竟是个‘外人’。有时,竟

为此感到自卑。这样,当‘自卑’与‘自卑’在我心中

交战时,我竟变成了那样一个不可理喻的人了!那样一

个不可亲近的人了!干爹、干娘!其实,我的心是那样热腾腾的,我深

爱你们,深爱梦华梦凡,以至天白天蓝和康家所有所有

的人!这份热爱竟也困扰著我了!不知爱得太多,是不

是一种僭越!于是,热腾腾的心往往又会变得冷冰冰,欲

进反退,欲言又止,我就这样徘徊在康家门前,弄不清

自己可以爱,还是不可以爱!干爹啊,个中矛盾,真不

是我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或者,在久远久远以后,你

终究会有了解我的一天!

带著忏悔,带著不舍,我走了!干爹干娘,请相信

我,有朝一日我会再回来的!请不要以我为念!我将永

远永远记住你们!希望,当我回来的那一天,你们会更

喜欢那个蜕变后的小磊!别了!恭祝

健康幸福!

儿磊留字”

夏磊把信封好,放在一旁。想了想,又提笔写下:

“梦凡:我带走了你送我的陀螺,这一生,我都会保有它,珍

藏它!请为我孝顺干爹干娘,请为我友爱梦华天蓝,请为

我报答胡嬷嬷、康勤、眉姨、银妞、翠妞……诸家人。尤

其,请为我——特别体恤天白!别了!愿后会有期!并

千祈珍重!兄磊留字”

夏磊把两封信的信封写好,搁笔长叹,不禁唏嘘。把信压在镇尺下面,他站起身来,看

著窗子,天已经蒙蒙亮了,曙色正缓缓的漾开。窗外的天空,是一片苍凉的灰白。

夏磊提起简单的行囊,凄然四顾,毅然出屋而去。望夫崖18/37

22.马厩

追风静静的伫立在马厩里,头微微的昂著,晓色透过栅栏,在马鼻子上投下一道光影。

夏磊拎著行囊,走了过去,拍了拍马背,哑声的低语:“追风,十二年前,我们曾经出走过

一次,却失败而归,才造成今日的种种。现在,我们是真正的要远行了!”

追风低哼了一声,马鼻子呼著热气。夏磊把行囊往马背上放好,再去墙角取马鞍。这一

取马鞍,才赫然发现,马厩的干草堆上,有个人影像剪影般一动也不动的坐著。

“梦凡!”夏磊失声惊呼:“你怎么在这里?你在这里做什么?”梦凡站起身来了,慢

慢的,她走近夏磊,慢慢的,她看了看马背上的行囊,再掉头看著夏磊。她的眼光落在他脸

上,痴痴的一瞬也不瞬。她的声音也是缓慢的,滞重的,带著微微的震颤:“要走了?决定

了?”夏磊震动的站著,注视著梦凡,思想和神志全凝固在一起。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

来。

“从昨天半夜,你被爹叫进祠堂以后,我就坐在这儿等你!”梦凡缓慢的吸了口气:

“兄妹一场,你要走,我总该送送你!”“你……”夏磊终于痛楚的吐出了声音:“你已经

料到我要走了?”“哦,是的!”梦凡应著。“十二年了,你的脾气,你的个性,我都看得

清清楚楚!这一阵子,我们都经历过了最重大的选择,面对过最强大的爱和挣扎,如果我曾

痛苦,我不相信你就不曾痛苦!”夏磊怔怔的站著,眼光无法从梦凡那美丽而哀戚的脸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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