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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二多子,还因为他是真正的大救星。我有一种被彻底释放的感觉。以前没他的时候,我整天被四只眼睛盯着,做什么都能引起安娜与王贵的惊叫和意见不合的争吵。自从有了二多子,再也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我尽可以不刷牙就睡觉,尽可以想吧嗒嘴就吧嗒嘴,尽可以玩到天黑才回家,还可以从高台上往下跳。曾有前辈告诉我:"老大是给老头生的,老二是给老大生的,主要就是做个伴儿。"我觉得太有道理了,没我的时候,王贵一人受骂,有了我以后,王贵是牵连受骂,有了二多子以后,我和王贵就多一个陪绑。一旦牵扯到种族问题,我是担责任最小的。因为我奶奶说女孩不写进家谱。
安娜得了产后抑郁症。以前的不快统统发泄出来。她常常莫名其妙地流泪,大声吼叫,人也消瘦到皮包骨头。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有产后抑郁这个词,王贵只归结为心情不好。王贵和我都小心伺候着,大气不敢出。王贵总偷偷警告我,离你妈远点儿,小心她骂你。
第三章 命运多桀的二多子(3)
二多子没事总扯嗓子哭,安娜都懒得哄上一哄。哭多了,安娜火就上来了,噼里啪啦在嫩嫩的屁股蛋上一阵乱拍,"叫你哭,叫你哭,丧门星!家里死人了啊?没事都给你哭死了!"完了安娜也跟着哭。王贵便慌慌张张把儿子抢过来,不停地抖着,设身处地琢磨着这小家伙到底想干什么。王贵没带过孩子,我小时候他在国外。"小家伙饿了,你喂他口奶吧。"王贵低声下气站在安娜身边,好像犯了多大错误,"你喂喂他。"安娜大叫着:"不喂!饿死他!你要的,你自己喂!"王贵笑了,把自己的衣襟掀起来,露出两颗大图钉给安娜看,"我没有
啊,我要有奶,我还麻烦你干吗?借你奶用一下啊!"
王贵用他特有的幽默总能哄安娜把儿子喂完,看儿子吃饱了,王贵叹口气说:"安娜,我什么都能干,只要你把他喂饱就行了,孩子都出来了,总不能把他饿死吧?"
二多子没吃好。母亲的情绪估计对孩子很有影响,加上安娜自己也不吃什么,奶水质量不好。二多子天天生病,拉稀,很快就从个肉蛋子消瘦下去。稀屎拉到尿布来不及换,王贵一天天就泡在尿布里,手指头上给水和肥皂泡出的皱皮都没下去过。小二子拉到后来半夜抽筋,吃不进奶,于是总见王贵半夜骑着自行车,后座带着老婆儿子,前杠的小板凳里坐着睡得迷迷糊糊的我,疯狂向医院奔去。这样的故事,在二多子一岁前的日子里,像电视连续剧一样上演。
王贵会在医院急诊室的等候椅上一只手抱着熟睡的我,一只手举着第二天要上课的教案,就着昏暗的走廊灯备课,累了就靠在椅背上打个盹儿。儿子,在不远处的床上吊水;安娜,头趴在床沿上休息。
"这小子真命大!他好想活啊,几次从险境里闯过来,真是命大!"安娜以后一直这样感叹自己的儿子。二多子几次病危通知下来,几次又绕过鬼门关,在跌跌撞撞中长大。一岁以后,竟不怎么生病了。
王贵每天课排得满满的,下了课就冲进厨房,把儿子的奶泡好,给女儿蒸上鸡蛋,拎个方凳倒卡过来,把儿子架在里面,搁厨房门口眼皮底下,然后在水池里择菜。为省时间,他特地在水池上面做了个架子,把书放上头,边择菜边备课,翻书只要一低头用舌头舔一下就翻过去了。一学期下来,王贵的课本右下拐角处总比其他地方松厚一点,全是因为给口水泡过了。
"DA!DA!"某一天,王贵择菜的时候突然听见缄默的儿子发出清晰嘹亮的声音。他停下手里的活儿,眼里泛出惊喜,冲到儿子身边,将头凑近儿子的小嘴边,想要听个仔细。"DA!DA!"儿子很费劲,但依旧不停地重复,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劲,晶莹透亮的口水顺着嘴角流。那一刻,王贵觉得憋得慌,他真想欢呼,他王贵的儿子也开口说话了!他不确认这孩子说的究竟是"大"还是"打",但这是王贵听到的,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DA!DA!"王贵骑着自行车,脑子里想着儿子的声音,口里竟然不自觉地重复着儿子的话,声音响亮到等红灯的时候,一个老妇女恼怒而不知所以然地看着他。他浑然不觉。"DA!DA!……"
第四章 我要上学
安娜要上班了。王贵面临一个重大难题,他必须得把宝贝女儿我送到幼儿园去。小家伙可以请丈母来看着,但丈母一个人不能看两个。最重要的是,我到了受教育的年龄。所有同事的孩子都进大学附属幼儿园,这没什么挑头,下面就是做我的思想工作。王贵和安娜特地去买了个塑料斜挎背包,上面有个熊猫脸的,里面放上糖果和画片。随即跟我谈好条件:"你不哭啊,到学校去跟小朋友玩,还有老师带你玩,爸爸一下班就来接你。"我随口就答应了。王贵觉得我还很懂事,挺好商量的。
第一天去幼儿园的路上王贵是抱着我去的。他不想骑自行车,主要是想延长安慰我的时间,多给我舒缓点压力。那时候我哪有什么压力呀,我看王贵的思想负担比我还重。直到进幼儿园大门的时候都是好好的。可是就在王贵跟幼儿园阿姨交代完一切,把我从他胳膊里移交给阿姨的一刹那,我开始放声大哭:"爸爸!爸爸!……"我反复叫着王贵,鼻涕、眼泪混杂着汗如雨一起下,声音异常凄惨。以我当时的智商还不能理解什么叫上学,只以为王贵有了儿子不要我了。以前外婆就吓唬过我,说如果我不听话,王贵就喜欢二多子,不喜欢我了。
王贵原本送出去的胳膊,突然不由自主地收了回来,开始与阿姨进行孩子争夺战。两个人扭着劲在争夺孩子。王贵口里哄着:"爸爸一下课就来接你,很快的,马上!"阿姨不耐烦而且司空见惯地催促王贵,你快走吧,都这样,你一走就好啦!"我马上走,我马上走!"王贵一边跟老师保证,还一边哄着我。他为了要我相信他会马上回来,还特地躲到不远的拐角先藏几十秒钟,然后突然跳出来冲我招招手,说,你看,爸爸马上就来了吧?阿姨顿时恼怒,训斥王贵说:"你搞什么名堂!赶紧走!"王贵给老师训得很紧张,仓皇逃出幼儿园的走廊。直到出幼儿园大门,他都听到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
一出门,他看见有个卖冰棒的木箱子。灵机一动,从挎包里掏出喝水的茶缸,一口气买下十根奶油冰棍儿,赶快跑回幼儿园,躲在门后,趁老师不注意,奔过去把茶缸塞在鼻涕都掉进嘴巴里的我的怀里,用别在我衣襟上的小手巾给我擦了擦鼻子,亲一亲我的头发,扭头就走了。
那天,王贵破天荒上课迟到十分钟。
那天,王贵又破天荒提前下课十分钟。
整个上午,王贵都在不停地看表,老觉得每堂五十分钟的课,怎么那么长,好像上了一个世纪。
下了课,他直奔幼儿园,却并不急着接我,而是很有心计地转了个圈儿,绕到后院看我是不是没有受到老师的重视。果然不出所料,我可怜巴巴地坐在水泥地上,跟他早上走的时候一模一样。虽然不哭了,却很萎靡,既没有小朋友跟我玩,也不见老师特别关照。王贵很想冲老师发火:"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新入幼儿园的孩子呢!"
王贵指责的话都要出口了,结果见了老师还是一连赔笑,只暗示"让您费心了,孩子还小,刚进幼儿园,请您多多关照啊!"老师答应得倒很爽快,反正已经答应过几百回了。
"爸爸来接我!……"这是我起初每天掺杂着痛苦的眼泪和放肆的嚎叫向王贵告别的话。那声音简直就像刀一样在挖王贵的心。有好几次王贵都下狠心,不送了不送了,就放家里给丈母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