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菟丝花(出书版)(46)



望我们

再见面的时候,我能够距离你的理想更近一些。祝你

幸福!

忆湄”

两张纸条分别压在桌上的镇尺底下,天际已微微发白了。我提起箱子,轻悄的走出房

间,阖上房门,对这间我住了将近九个月的房子再看了一眼,在心中低低的念:

“再见!再见!再见!”

我穿过走廊,走过了罗太太的房间,走过了罗教授的房间,走过了皓皓和皑皑的房间,

也走过了中□的房间。一路上,我凄楚的、反复的,在心中喊著:

“再见!再见!再见!”

下了楼梯,穿过无人的小院落,我在晨光微曦中,离开了这有我的梦,我的爱,有我的

欢笑和眼泪的地方。

17

搭上了早晨第一班南下的柴油特快,我在中午的阳光中回到了阔别了九个月的高雄。提

著箱子,站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举目四望,高雄!那么亲切,那么熟悉的地方!我离开的

时候,车站前的那株凤凰木花红似火,现在,绿荫荫的叶子仍然在冬日的寒风中摇晃。高

雄,高雄,别来无恙!而我呢?去时怀著一腔凄苦和迷惘,回来时却怀著更多的凄苦和迷

惘!三轮车停在小学校的门口,我和妈妈共同居住了那么多年的地方!孩子们在大操场中追

逐嬉笑,教室中一片书声朗朗。噢,我的故居!我成长的所在!林校长在家里?还是在校长

室?无论如何,我还是先到校长室去碰碰运气。林校长,她将多么的惊奇我突然来到!

在校长室门口,我被一群热情的故友们包围了,妈妈的同事们!带著那样惊喜交集的表

情,把我围在中间,推来攘去的拉著我,无数的问题和评语向我涌来:

“噢!忆湄!你长大了!”

“忆湄,你成熟了,也漂亮了!”

“忆湄,台北的生活好吗?”“忆湄,为什么这么久都没信?把老朋友都忘了,是不

是?”

“忆湄,到高雄来玩的吗?能住几天?”

左一个问题,右一个问题,我被弄得团团转。然后,林校长排围而入,从人群中钻了进

来,她大喊:

“忆湄!”抛下箱子,我扑过去,一下子投进了她的怀里。她拍著我的背脊,像个慈母

般恺切温柔,同时一连串的嚷著:

“怎么?忆湄,一去半年多,起初还收到你两封信,然后就音信全无了。罗教授待你好

吗?台北的生活如何?大学考试准备得怎么样?现在怎么有时间到高雄来?……”

面对著这成串亲切而关怀的问题,我忽然失去了控制力,一路上,我竭力忍耐著的泪

水,终于夺眶而出,“哇”的一声,我放声痛哭起来。林校长大吃一惊,用手环抱著我的肩

膀,她失措的,惊慌的拍著我,结舌的说:

“这……这……这是怎么了?忆湄,别哭!有话好好说,怎么了?忆湄?你受了什么委

屈?来!先到我家去,慢慢再谈。”我拭去泪,抬起眼睛来,无助的望著林校长,低低的

说:

“林校长,我回来了!不再去台北了!这儿还能收容我吗?”

“噢!忆湄!”林校长喊:“你说什么话?这里永远是欢迎你的!来,来,来!一切都

先别谈,到我家去洗把脸,吃点东西。”挽住了我,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提起我的箱子,把

我向她的家中拉去。到了林校长家里,洗了脸,吃了一碗特地给我下的肉丝面,精神好多

了,心情也平定了不少。她的孩子们绕在我的身边,孟姐姐长孟姐姐短的问个不休,林校长

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算把那群热心的小东西赶到外面去玩了。关上房门,她握住我的手,关

切的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怎么回事?罗教授待你不好吗?”

我凝视著林校长,怎么说呢?我在罗宅的九个月中,一切是那么复杂,那么错综,人、

事、及感情!我如何能把这事情清清楚楚的说出来?何况,这之中还牵扯著我的身世之谜,

牵扯著妈妈的名誉!瞪著林校长,我微蹙著眉,久久无法说一语。“哦,忆湄,”林校长拍

拍我的手背:“不说也罢,我想我猜得出来。”她叹了口气。“本来嘛,你妈妈也想得太天

真了,多年没有谋面的朋友,就贸贸然的让你去投奔,现在的人都那么现实,谁还会真正的

去重视友谊呢?……”

林校长的话丝毫搔不著我心中的痒处,摇摇头,我本能的为罗教授辩护:“不,并不是

这样,罗教授是……是个很好的人……他……他待我也不坏。”“那么,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呢?”

我想著昨夜,想著罗太太,想著我受的屈辱,皑皑和中□……泪又涌进了我的眼眶,我

摇头,用手蒙住脸,啜泣著说:“不,不,请您别问。”

“好,我不问你,”林校长豪爽的说:“等你那天心情好的时候再告诉我。反正,你终

于要在我家住下来了!我们地方小,你可以和我两个女儿住一间屋子,你母亲希望你考大

学,你还是继续念书,准备考试,如何?”

“不,”我说:“我想自食其力,我可以教那些孩子。”

“你想当教员?”我点头。“我认为——”林校长说:“你还是该完成你母亲的遗

志。”她沉吟了一下,又说:“好吧,你先住下来,这问题让我们再慢慢讨论。”我又在我

居住熟了的地方住下来了。早上,我踏著草地上的露水,找寻著我和妈妈共同生活的痕迹。

我重新来到那破旧的小屋门口,现在,这屋子翻修过了,住著一位新来的男教员。我在那门

口呆呆的伫立了那么久,让那男教员惊奇得瞪大了眼睛,而当他来找我搭讪时,我又像个受

惊的鸽子般飞走了。操场上、教室里、走廊边、校园内……处处有妈妈的影子。黄昏,我躲

在无人的校园墙畔,望著彩霞满天,望著落日西沉,我悄悄的啜泣低唤: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在哪儿?我在任何的地方找寻妈妈,处处有妈妈,

又处处没有妈妈!于是,我偷偷的流泪,偷偷的哭泣,哭我的孤独,哭我的无依。就在这终

日徘徊中,我领会了一件事,妈妈在我心中如同神圣,我之所以决然离开罗宅,是不是也由

于害怕去面对一个可能公开的真实?我决不愿想妈妈会生下一个私生子。妈妈,她是完美无

缺的,她是我心目中的偶像!许多天过去了。我仍然像一个游魂般,整天在各处荡来荡去。

对妈妈的凭吊和哀悼稍稍平淡一些之后,中□和罗教授等人的影子就跟著浮了上来。他们会

找寻我吗?中□会难过吗?皓皓?皑皑呢?罗太太呢?于是,我开始强烈的思念起他们,不

止他们,还有嘉嘉、彩屏,以及早已失踪的小波。我怀念那幢大宅子,怀念那花圃,也怀念

那闹鬼的小树林!我终日失魂落魄,揽镜自照,憔悴苍白得几乎已不再像“我”。白天,我

食不下咽。夜里,我寝不安眠。随时随地,我都像个易碎的物品般,不能轻触。因为眼泪之

闸永远开著,碰一碰就要流泪。我,和九个月前离开的那个孟忆湄已经不同了。我不知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失去了我自己。

中□,他会和皑皑恋爱吗?在失去了我之后,那抹“微蓝”也该被重视了。本来,他就

喜欢著她的,不是吗?罗教授把中□留在家里,待以上宾之礼,让他教皑皑画画,所为何

来?他们早就期望著中□和皑皑恋爱,不是吗?那么,现在,他们都可以如愿以偿了。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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