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菟丝花(出书版)(38)



告,寒流正从华北而来,高气压向东南移动。我的房间因为有一面落地长窗,虽然严严密密

的关著,又拉紧了窗帘,仍然觉得寒冷。炉火烧得很旺,熊熊的炉火使人昏然欲睡,这样的

天气,最好是躲在被筒里看小说,再准备点儿瓜子牛肉干,如果再有个知心的人随便聊聊,

这才是人生最大的享受。抛开了书本,我叹口气,从火炉的椅子里站起身来,桌上的茶杯

中,剩著一点儿冷冰冰的残茶,温水瓶里已经空了。抱著水瓶,我走出房间,到楼下厨房里

去灌开水,我高兴有这么一点小事来让我做做。说真的,那枯燥乏味的课本真让我厌倦透

了!

下了楼,正想到厨房里去,餐厅通罗教授书房的那扇小门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扇门是

半开半阖的,似乎正在诱惑我走进去。侧著头想了想,今天是星期三,罗教授下午有课,不

会在家里。皑皑躲在她的房里烤火,不会出来,罗太太就更不用说了,皓皓中午就出去了,

临出去之前,还到我房里来转了转,发誓说一定要帮我找一只和小波一模一样的猫回来。

(我忘了叙述一点,自从上次小波受惊从窗子里跳走之后,就宣告失踪,为了这事,我曾经

浪费了不少的眼泪。)中□每天下午都有课,所以,家里的人都不会到书房里来,这扇门一

定是罗教授走的时候忘记关好。我沉思了几分钟,终于抵制不了那扇门的诱惑,把水瓶放在

餐桌上,我蹑手蹑脚的走到书房门口。把头伸进书房,我张望了一下,果然,像我所预料

的,整个一间书房中,除了冷冰冰的空气,和暗沉沉的光线之外,一个人影都没有。我跨了

进去,返身关上了房门。于是,我置身于一个寒冷、阴森而空旷的大房间里了。一瞬间,我

心头掠过了一阵奇异的,不安的感觉。四壁的大玻璃橱,橱下都是抽屉,橱顶堆满了乱七八

糟的纸张——可能是历年来学生的考卷,也可能是罗教授的研究资料。我相信这些东西都有

多年没有整理,空气里散发著一层淡淡的霉味。

沿著那玻璃柜,我开始慢慢的环著房间走,一面凝视著柜子中陈列的那些岩石。每一块

岩石下都有一张卡片,上面记载著岩石的种类和名称。我慢慢的看过去:元古纪;砂岩、砾

岩、石灰岩、石英岩。结晶片岩纪;云母片岩、千枚岩、石英岩、石墨片岩、石灰岩。片麻

岩纪;片麻岩、鱼闪岩……噢,多么枯燥乏味的东西!怪不得中□无法念下去。只一会儿,

我就对这些岩石失去兴趣了。不再去注意那些岩石,我开始研究那些大抽屉,从第一个柜子

下的抽屉开始,我轻轻的拉了开来,拉抽屉的声音沙嘎的响著,打破了这空旷的屋子的沉

寂,使我自己吃了一惊。本能的,我对自己窥探的行为有些不安,下意识的感到可能有人在

暗中注意著我,四面望了望,屋中静寂如死,只有我的呼吸声在急促的起伏著。

弯下腰,我望著我所打开的抽屉,全是些成年的老古董的资料,一个个的卷宗夹子,上

面分别写著年代,什么元古代、太古代、古生代,新生代……的,我随便的翻了翻,毫无意

思。关上了这个抽屉,我再打开第二个,里面是些尚未整理的资料和图片,同样的乏味。关

上它,我再打开第三个。就这样,我一个个抽屉开下去,顺著秩序,这些抽屉也一个比一个

零乱,越来堆的东西越复杂。终于,我在一个抽屉里发现了个古旧而发黄的牛皮纸信封,封

袋上写著“零星照片”四个字,我的心狂跳著,这里面有我想找的那张照片吗?打开封袋,

我的手微微的发著抖,把一大叠乱七八糟的照片从封袋里掏了出来,我正想逐张看过去,

但,一阵轻微的响动惊动了我。我猛的抬起了头,顿时间,我大大的吃了一惊,浑身一震,

那些照片全从我手里散落到地下去了。

在我面前,罗太太像从地底钻出来的一般,正亭亭然的站在那儿。使我吃惊的,还不单

单是她的突然出现,而是她的神情和眼色!她的背脊挺得那么直,披著一件不知是什么年代

的白色披风,披风里穿得仍然十分单薄。她在颤栗著,是由于冷,还是其他因素,我不知

道。她的眼睛直直的瞪著我,森冷、清幽……是一种我所无法描述的神色!那眼睛和她那苍

白的面色相映,使人立即联想起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幽灵和鬼魂。我打了个寒战,本能的退后

了一步,讷讷的叫了一声:

“罗——伯——母!”她直视著我,不前进,也不后退,不动,也不说话。整个的人,

像一座直立的木乃伊。我心底的寒栗在加重,说真的,她实在不像个活著的人!“罗……

罗……”我的牙齿打著战:“伯……母,我……我……不知道……你在……在……这屋里。

我只……只是随便……看看。”我笨拙的解释著。

她继续瞪著我。“对——不起,”我向门边退去,忽然间,我害怕起她来了,在这黑暗

而充满霉味的屋子里,她给我一份近乎恐怖的感觉,那对大而空洞的眸子,像两个深不见底

的黑谷,要把人活活的吞进去。我转动著门柄,继续点著头说:“我……我……希望没

有……打扰你,我……要上楼去了。”

我还来不及打开房门。她迅速的“移”到了我的面前,同时,她的一只冰凉的手压在我

的手上,阻止了我打开房门。那是只死人的手!那么冷,那么瘦骨嶙峋!她的眼睛黑得奇

异,里面有些什么让人害怕的东西!我陡的又打了个冷战,我明白了!她在发病!现在的

她,和那夜谈“菟丝花”的她是多么的不同!那夜,她温和而有理性及思想,现在,她像个

木头雕刻的幽魂!我嗫嚅著,颤栗著说:

“罗……伯母,您……您……要什么?”

“你,你要什么?”她反问了一句,这句话使我迟疑了一下,她到底是清醒的?还是在

发病?“我不要什么,”我说,仍然在害怕。“我只是随便看看。”

她的手从我的手臂上移动,我穿著厚厚的两件毛衣,她的手指当然不可能接触到我,但

我却跟著她手指的移动,皮肤上起著鸡皮疙瘩。然后,一下子,她的手指挪到我的颈项上

了,冷冰冰的手指,枯瘦得像鸡爪一般,硬硬的扣在我的脖子上。我咽了一口口水,僵硬的

转动著头颅。她的眼神涣散了,喃喃的,狂热的,她开始说起一些不知所云的话:

“我并不是存心……你不该让她来……这样是残忍的……你在这儿,你在这儿……监视

我……我不能……我不容忍……这样是残忍的!我不是存心……”

我伸长了脖子,用手试著去拿开她的手指,但她一下子扣紧了我,她的眼神狂乱而可

怕!我的呼吸紧迫了,恐怖征服了我。我挣扎著,那第一日早晨的可怕的经验又重临到我身

上,我模糊不清的喊著: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菟丝花31/41

她的手指更加用力,在疯狂的情况下,她竟变得那么有力!我的喉头紧缩而呼吸急促,

眼前金星乱迸,求生的本能使我奋力挣扎了,我用双手去抓她的手,而她也用双手来掐住

我,同时,她在狂乱的嚷著一些话:

“有了你……我们都要完……你不该来……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的无

法呼吸,使我也无法用力,在她手指的重压下,我已经感到眼球发胀,耳朵里嗡嗡乱响,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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