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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间(梅花三弄系列之三)(26)



回大厅里去。意莲和素卿紧紧跟着他,他倒进了椅子里,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呻吟着

说:“原来不是什么富商买他的画……原来只是他的好朋友买了他的画,买他的画,不是为

了爱他的画,是为了烧他的画……唉唉!我不懂,这个,我已经完全跟不上了!可以为恋爱

文身跳楼,可以为报复买画烧画……我被他们打败了……我输了!我输了!”夜深了。

若鸿一直坐在那堆灰烬前面,用手抱着头,动也不肯动。宾客们都叹息着一一散去。围

绕着若鸿的,是一奇三怪、谷玉农和芊芊。他们想劝他进屋去,劝他治疗一下手上的烫伤,

但他不肯移动身子,也不肯让人看他的手。永贵请了大夫来,他坐在那儿,就是不肯动,大

夫才碰到他的肩,他就嘶吼的号叫起来:“走开!不要碰我!谁都不要碰我!不要!不

要!……”

芊芊心碎神伤,五内如焚。她扑了过去,推开大夫,用力摇撼着若鸿,泪如雨下,一边

哭着,一边大喊出声:

“你活着,为了画画!你的生命,为了画画!即使我这么强烈的感情,都不曾动摇过仍

然画画的意志!但是,画画不能缺的,是你的狂热,你的眼睛,你的手……现在,你不让大

夫治疗你的手,你预备废掉这只手吗?你预备一生不再画画吗?以前爹要废掉你的手,我不

惜从楼上跳下来阻止,你忘了吗?”她哭着,用力去拉他的手腕:“起来!起来!我不许你

这样子!我不许你停止画画,我不许你废掉这双手……我不许你放弃,从此,你的画画已不

是你一个人的事,也是我的事!”她用尽全力,竟将他的手拉了下来:“为了我,你一定要

继续画下去!为了我,你一定不能被子默打倒!为了我,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为了我,你一

定要珍惜自己!”水云间25/37

这一番摧肝裂胆的呼唤,终于撼动了若鸿。他的手终于松开了,伸出手掌去,让大夫治

疗。他的两只手都惨不忍睹,又红又肿,起着水泡。大夫急忙给他上药、包扎。片刻以后,

他的两只手都缠上纱布,裹得厚厚的。大夫又开了口服的药,叮嘱了一大堆该注意的事项。

然后,大夫走了。意莲吩咐着说:“我把客房整理出来,让若鸿养伤,这个样子,是不能回

去了。”但是,若鸿挣扎着站了起来,身子摇摇晃晃的。钟舒奇、叶鸣等人急忙扶住。若鸿

挣开了众人,萧索的站着,眼光直直的看着前方。“我要回水云间去!”他简短的说。

“何苦呢?到了水云间,煎药也不方便,换药也不方便……弄点吃的也不方便……”叶

鸣劝着说。

“我要回水云间去!”他重复的说。

“好吧!”沈致文说:“我们送你回水云间去!”

大家都去扶他,若鸿手一拦,大声说:

“谁都不要跟着我,我自己回去!”

说着,他就歪歪倒倒的,脚步蹒跚的往大门口走。

“你也不要我跟着你吗?”芊芊有力的问。“太晚了!我跟着你已经跟出习惯了!当全

世界的人都遗弃你的时候,我跟着你,当你要遗弃全世界的时候,我也跟着你!”

于是,芊芊大步上前,扶着若鸿,坚定的走出去了。

16

躺在水云间里,若鸿病倒了。

从小,若鸿就很少生病,十六岁离开家,自己一个人,流浪过大江南北,也曾远去敦

煌,徒步走过沙漠……但是,他健康快乐,几乎连伤风感冒都很少有。但是,这次,他病

了。发着高烧,说着胡话,他有好几天都人事不知。只感到那团熊熊的烈火,在烧炙着的他

每一根神经,要把他整个人烧为灰烬。在这种烧炙中,他痛,痛到内心深处,痛到骨髓里,

痛到每根指尖,痛到每根纤维,痛到最后,他就放声喊叫了,但是,他的喊声,却是那样柔

弱嘶哑,几乎完全没有声音。

在这段昏昏沉沉的日子里,他并不是全然没有知觉,他知道芊芊一直守候在床边,喂茶

喂药,衣不解带。他知道一奇三怪和谷玉农,都轮番前来守候探望。他知道子璇来过了,拿

来好多珍贵的药材和芊芊谈了好多话。他也知道中医西医,都曾在他床边诊视……然后,第

五天早晨,他醒过来了。

芊芊坐在床边一张椅子里,上身仆在床沿上,已经倦极入睡。他注视着那张因消瘦而变

得小的脸庞,和那细小的胳臂,胳臂上面,因跳楼而留下的疤痕仍然那么鲜明。他伸手想去

抚摸那疤痕,才一抬手,就发现自己双手都裹得厚厚的。这双手,使他浑身迅速的通过一阵

颤栗,心中猛然一抽,抽得好痛好痛。这双手,把所有的回忆都带来了!宴会、子默当众烧

掉的画……他呻吟了一声,想把双手藏起来,却苦于无处可藏。这样一动,芊芊立刻醒了,

她跳了起来,紧紧张张的说:

“水!水!水!我去倒水!”

她才举步,发现若鸿正凝视着她,她就停住脚步。她又惊又喜的仆过来,仔细的去看

他,又去摸他的额。

“若鸿!”她小小声的喊:“谢谢天,烧已经退了!你怎样?你醒了吗?你完全清醒了

吗?”

他瞪着她,深深抽了一口气,有气无力的说:

“你为什么不躲开我?你还看不出来吗?我这个人不是人,是个灾难!是个瘟疫!你快

离我远一点,不要接近我,不要帮助我,让我去自生自灭!”

芊芊神色一松,竟然笑了起来。一面笑着,一面又落下泪来,她用双手把他紧紧一抱,

喜悦的说:

“你醒了!听了你这几句话,就知道你没事了!谢谢天!谢谢天!”她吻着他的额,他

的眉,他的眼。“你不止是灾难、是温疫,你还是个千年祸害!我要用我的全心全力,来保

护这个祸害!现在,第一步,祸害该吃药了!”

她起身,去炉子边,熟悉的把药罐里的药,倒入碗内。双手捧到他面前来:“不要再叫

我远离你,逃开你!”她温柔而坚定的说:“我身上刻着你的印记,那儿都不去了!再说,

这几天,我日日夜夜守着你,我的贞洁已经跳到黄河里都洗不清了!如果你不要我,我就无

处可去了!”

他瞪着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报复了之后的子默,又怎样了呢?

子默并不快乐。他的“痛快”,也像那烟火,烧完了就没有了。接下来要面对的,竟是

整个画会的指责,和子璇强烈又悲愤的痛骂:“你买了他的画,你又烧了他的画!你故意造

成他画展的成功,让他活在狂喜里,你再烧了他的画,让他从狂喜中一下子跌进狂悲里!你

策划这件事,执行这件事……你让我心寒!你一定不是我的哥哥汪子默,你被鬼附了身,才

会做这么狠毒的事!”“对!我是被鬼附了身,那个鬼就是梅若鸿!你们现在一个个都同情

若鸿,那是因为他被击倒了,变脆弱了,可怜了!你们不要忘了,‘一个可怜的人,必有其

可恶之处’!如果他不是如此可恶,又怎会逼得我要用这么严重的手段来报复他!”子默大

声辩解着。“你可以打他、捶他、拿刀杀他,”陆秀山嚷着:“就是不能烧他的画!我们都

是画画的,都是敝帚自珍、爱画成痴的人,这样做,比要他的命还严重!”

“若鸿有再多的不是,有什么过节,也要坦荡荡来面对。”沈致文沉痛的喊:“你是我

们的榜样,我们的大哥呀!我们尊敬你,崇拜你呀!你怎可做这么绝情、冷血,而又阴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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