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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火的天堂(出书版)(40)



洁舲站在那儿,眼光直直的看着他们,他们呆住了,什么话都不必多问了,洁舲的脸色,已经把一切都说得清清楚楚了。

她笔直的向他们走来。秦非坐在沙发中,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他机械的熄灭了手中的烟蒂。宝鹃下意识的往秦非身边靠拢,感觉得到秦非的身子在发抖。

洁舲在他们夫妇二人面前站住了。她默立了两分钟,眼中依然是干干的,脸色惨白,而毫无表情。她就这样默默的瞅着他们,然后,她对着他们跪了下来,她的身子缓缓的向下仆,仆倒在他们两人怀中,她的双手,一只伸向了宝鹃,一只伸向了秦非。

秦非的双膝猛烈的颤抖起来,他伸手摸索着她的头发,她的颈项,她的面颊,他的手指也颤抖着。

宝鹃惊悸的看着洁舲那弓起的背脊,张着嘴,她想说话,却无法出声。

泪水突然像打开了的闸,一下子就涌出了洁舲的眼眶,迅速的泛滥开来,濡湿了秦非和宝鹃的衣服。

第十一章

这是漫长的一日。

秦非给洁舲注射了一针镇定剂,让她睡觉。宝鹃决定请一天假守着她,而秦非,他仍然必须赶到医院去,这天早上一连四小时,他是某医院的特约医师,有许多他固定的病人,专门来挂他的号,他不能请假。

这天对牧原来说,也不是好过的。他正好一天都没课,他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父母敲门他也不理。展翔夫妇昨晚早已听到牧原的吼叫,知道婚事已经吹了,对他们而言,这就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总算是免掉一场"家门之辱"。至于牧原不想见人,这也是人情之常,所有受了伤的动物,都会藏起来去独自养伤。牧原在养伤,展翔夫妇也不打搅他,只是不断为他送进去一些果汁、三明治、西点,和咖啡。他也会坐下来,喝掉咖啡,吃点东西。但是,大部分的时间,他只是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在经过一夜的"痛楚"之后,牧原思想已经逐渐清晰,没有昨夜那样混乱、震惊,和愤怒了。他开始回忆和洁舲认识的一点一滴,植物园、历史博物馆、看电影、梦园咖啡厅……

越想就越有种心痛的感觉,再细细追忆,洁舲爱他,似乎一直爱得好苦,多少次欲言又止,多少次决定分手,多少次对他一再强调自己并不美好……他想起洁舲昨晚的话:“我没有引你入歧途,是你自己走入歧途!”

他又想起洁舲另外的话:“你从不会要一个豌豆花的!是不是?如果你早知道我是豌豆花,你早就不要我了!”

他停止踱步,坐进沙发里,灌了自己一杯浓浓的咖啡,拚命维持自己思想的清晰。豌豆花。洁舲。他把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物,像拼积木似的硬拼在一起。洁舲就是豌豆花,如果自己一上来就知道谜底,真的还会追她吗?他自问着。不。

他找到了答案,他不会。他会把她当个"故事"来看。他不会去追一个"故事“来作"妻子"!洁舲对了,他受不了的是这份真实!洁舲对了!他是个"完美”主义者,他受不了不完美,不论这不完美的造成原因是什么。打碎了的碗就是碎了,不管是怎么打碎的,碎了就是碎了!洁舲知道他不要碎了的碗,所以她几度欲言又止。他思索着,喝着咖啡,奇怪,洁舲怎能那样了解他呢?是的,他生气,并不是她说晚了!他只是受不了这件事实!

他吸着气。过去了。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就这样过去了!就这样结束了。但是,他怎么仍然会心痛呢?想到洁舲(一只打碎的碗)怎么他仍然心痛呢?想到她在梧桐树下背唐诗,想到她在历史博物馆里谈"大江东去"……她真会"装模作样“啊。不!他心痛的代她辩解着,她从来没装模作样过,从没有!她所流露的一直是她自己……洁舲,一条洁白的小船。

他的头越来越昏了,一夜没睡,又是酒又咖啡,他的胃在痉挛。他努力要想一些洁舲可恶的地方,她阴险,她卑鄙,她欺骗,她玩弄他……不。他又代她辩解着,她并不是这样的!她真的曾经想逃开他,她真的挣扎着告诉他,她并不是他幻想中的她,她真的警告过他。她说过:不要让我那个"谜"来"玷污"了你!她用过最重的字"玷污",是自己拒绝去听的,是自己死缠住她的……

天哪!这种矛盾而痛楚的思想折磨得他快发疯了。而在这些混乱的思绪中,洁舲昨夜临走时那张绝望而悲愤已极的面庞仍然在他眼前扩大……扩大……扩大……终于,扩大得整个房间里都是那张脸……绝望而美丽!

他累极了,中午的时候,他歪在沙发上,恍恍惚惚的睡着了片刻。然后,他被一阵混乱的声音惊醒,听到客厅里传来了秦非的咆哮声:“叫他出来见我!我不管他睡着没有!叫他出来见我!否则我一重重房门闯进去……”

“你要我报警吗?"展翔在恼怒的喊,原来,父亲今天也没上班。

“请便!"秦非的语气激烈而干脆。"你报了警,我还是要见你家那圣人!那个完人!那个始乱而终弃的混蛋!”

“你说他始乱而终弃吗?"展翔大怒。"你有没有用错了成语!”

“展先生,您饱读诗书,受过中外教育,你认为'乱'字指的仅仅是肉体吗?你不知道精神上的'乱'比肉体上的更可怕吗?你以为展牧原的行为高尚吗?我告诉你!他并不比鲁森尧高尚多少……”

“你……给我滚出去!"展翔大吼。

牧原跳了起来,打开房门,他直冲到客厅里去。然后,他一眼看到秦非正涨红了脸,双目炯炯的冒着火,在那儿喊叫着,而父母都气得快发晕了,佣人司机们全在伸头伸脑的看着,议论纷纷。他立刻冲向了秦非,拦住了父母,他说:“秦非,你要找我,你就冲着我来,别打扰我父母!我的事和我父母无关!”

“好!"秦非瞪着他,眼睛都红了。然后,他走近他身边,在大家都没料到的情况下,迅雷不及掩耳般的对他下巴就挥了一拳。牧原被这意外的一拳打得直摔出去,撞倒了茶几,摔碎了花瓶,满屋子"乒乒乓乓"的碎裂声,齐忆君开始尖叫:“老赵!老赵!去报警!”

展翔也在叫:“老赵!老赵!上去打电话!”

牧原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吼了一声:“别动!都别动!"他用手背擦掉了唇边的血迹,瞪视着秦非。"你来的目的,你想和我打架吗?我告诉你,你并不一定打得过我……”

“我知道!"秦非说,紧紧的盯着他!"我不想来跟你打架!我只想打你!打你这个无情无义,不懂感情,不懂完美,不配和洁舲谈恋爱的混蛋!这次,算我和宝鹃、洁舲大家联合大走眼,我们高估了你!甚至,高估了你的家庭,高估了你的父母!你们以为洁舲配不上你们这个家庭吗?你们以为她的过去会玷污了你们吗?错了!你们都错了……”

“不管错不错,是我们家的事……"展翔打断他。

“爸!"牧原阻止了父亲。"你让他说!"他盯着秦非。"你认为她不会玷污我们家,你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我?"他质问着:“你是最知道底细的,你为什么不敢把真相说出来!”

“因为……洁舲爱你!混球!"秦非怒吼:“现在,就是真相揭穿的结果!早一步迟一步都是一样!展牧原,你难道不知道洁舲为了爱你,要忍受多少内心的煎熬吗?你不知道她爱得多矛盾多痛苦吗?你不知道在你出现之前,她反而过得平静幸福吗?是的,她有个不堪回首的童年,但是,她有什么错?"他又激动起来,声音高亢而悲愤:“她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不能选择父母,不能选择命运,不能选择生活!她被继父强暴虐待,遍体鳞伤,也是她的错吗?如果她能避免,她会愿意自己陷入那种悲惨的情况中吗?你们不知道,一个仅仅只有十二岁的女孩,头发被烧焦,浑身衣服着了火,怀着四个半月的孕,连自己最心爱的一只狗都被打死了………这样的一个女孩,飞奔在街道上,寻求这世界上最后的温暖……不,你们永远不能想象那场面,你们永远不会对这样一个孩子伸以援手,因为他们怕她身上的火延烧到你们身上,怕她那血污的手弄脏了你们的洁白……因为她那时就是个谜。你们不会让任何残忍的谜来破坏你们家庭的和谐。所以,中国人都是自管门前雪,不去扫他人瓦上霜的民族!那个女孩,一生都在无助中,一生都在悲惨中,是她的错吗?是她的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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