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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猛然一惊。她正在做梦,梦里,父母流著泪在劝她回家,回到父母温暖的怀抱里去,何
必要在这儿吃苦受罪,被这两个“坏”脾气、“硬”骨头的兄弟折磨!于是,她哭著奔向母
亲,奔向父亲,奔向那有“世界花园”之称的日内瓦!正在奔著奔著,志翔的一声“小荔
子”像当头棒喝,她一惊而醒,浑身冷汗,从沙发上直跳了起来,她对志翔伸出手去,惊惶
的喊:
“小翔子!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不管是跟你吃苦受罪,我都心甘情愿!小翔子,不
要让妈妈爸爸把我抢走,我是你的!我是你的!”志翔愕然的瞪视著这一双伸向自己的手,
纤柔,秀丽,细腻,光滑,可是,如此纤弱的手,怎么有如此强大的、呼唤的力量!他走过
去,双目发直,他握紧了那双纤纤玉指,低下头,他审视著这双手,仔细的,专心的,带著
种不可解的感动的情绪,他审视著这双手。丹荔完全清醒了,她困惑的凝视志翔,轻蹙眉
梢,她喊:
“小翔子!你在干什么?”
志翔抬起头来,他的脸色发红,眼睛发光,满脸都是激动的、兴奋的、热烈的光彩。他
盯著她,然后,把她紧抱在怀里,他吻了她:“小荔子!你知道人类的成功、爱心、命运、
力量……都在哪里吗?都在我们的手里!小荔子,”他用他那满是泥土的、肮脏的大手,把
她那纤柔的小手紧阖在掌心中。“你以后再也不要恐惧,再也不要怀疑,你在我的手里,我
也在你的手里,我们的命运,在我们两个的手里!我们这一群人的命运,在我们这一群人的
手里!”他再吻她,虔诚而严肃。“小荔子!我爱你!”丹荔的眼眶里含满了泪,她并不太
能体会志翔这篇话的意义,可是,她却感染了他的兴奋,感染了他的激动,和他那创作热诚
中所发的光与热。她抚摸他那乱糟糟的头发,那没有刮胡子的下巴,和那粗糙的手指,她在
他额上印下深深的一吻。掀开盖在身上的毛毯,她说:
“我想,你今夜是不准备睡觉了,我最好去帮你煮一壶浓浓的热咖啡!”她站起身来,
去煮咖啡。他呢?又回到自己所塑造的那两双手上。一个新的形象迅速的在他脑中诞生,成
形。他拿起那粗坯,揉碎了它,又重新塑起。
丹荔送了一杯热咖啡在他的桌子上,他视而无睹,继续疯狂的工作著。丹荔望望那堆貌
不惊人,几乎是丑陋的黏土,心里朦胧的想著,或者,这就是她以后的生活。黏土、雕塑、
狂热、一个心不在焉的丈夫……你即使从他身旁走过,他也不见得看到了你。可是,在他内
心深处,你却是他力量的泉源。想到这儿,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稚气,已远远的抛开她而去。
一个崭新的、成熟的、新的“自我”在刹那间长成了。她在沙发上拥被而坐,痴痴的望著
他,这个男人!他不见得会成为伟大的艺术家,他不见得会名闻天下!而,这个男人,已塑
造了她整个的世界!靠在沙发中,她带著一份几乎是心满意足的情绪,酣然入梦,这次,梦
里没有日内瓦,没有世界花园,只有志翔的手,那紧握著自己,给她力量,给她温暖,给她
爱,给她幸福的那双手!一觉睡醒,早已红日当窗,她翻身而起,一张纸条从她身上飘落下
去,她拾起来,上面是志翔潦草的字迹:
“小荔子:我去上班了。你睡得好甜好美。我爱!你不知道你
给了我多大的欢乐与力量!
小翔子”
她读著这纸条,一遍又一遍,泪水满溢在眼眶里。然后,她跳起来,跑到桌子旁边,去
看他连夜工作的成绩。刹那间,她呆住了。在桌子正中,放著一件黏土塑造的粗坯。这是件
奇怪的作品,是件不可思议的作品!这是五双手!男人的、老人的、女人的,一共十只手,
都强而有力的伸往天空,似乎在向天呼吁什么,也似乎要向那广阔的穹苍里抓住什么,更似
乎是种示威,是种呐喊:这世界在我们手里!这世界在我们手里!这世界在我们手里!丹荔
感动的、虔诚的在桌前坐了下来,一瞬也不瞬的望著这些手,一刹那间,她明白了很多很
多,这些手,有志远的,有志翔的,有老人的,有忆华的,也有她的。她含泪望著这粗糙的
原坯,想著志翔夜里对她说的那篇话:
“小荔子,你知道人类的成功、爱心、命运、力量……都在哪里吗?都在我们的手
里!”
这就是我们的手!这就是!她静静的凝视著这件雕塑品,那感动的情绪,在心灵深处激
荡,而逐渐升华成一种近乎尊敬与崇拜的感情。接下来的很多日子,志翔狂热的塑造这
“手”,做好了粗坯,又忙于翻模,再加以灌制,他仍然认为只有铜雕,才能显示出这种
“力”和“生命”的表现。他夜以继夜,不眠不休的工作,到春天的时候,他终于完成了这
件作品!那些手,有粗糙的,有细致的,有老迈的,有年轻的,却都带著生命的呐喊,伸向
那广漠的穹苍。
在志翔完成这件作品的同时间,志远也面临了生命的挑战。这天,医生把志翔和忆华都
找了去,做了一番很恳切的谈话:“我必须尽快给他动手术,他的胃已经影响了肠子,再不
开刀,将不可收拾。可是,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像一具空壳,我们虽然尽力给他调养,仍然
无法弥补他多年来的亏损,肺上的结核菌已经控制住了,但,心脏的情况太坏,目前动手
术,也可能会造成最坏的结果!”
“您的意思是,”志翔深吸了一口气说:“不动手术,他是苟延残喘,终有一天会油尽
灯枯。动手术,有两个结果,一个是从此病愈,一个是——从此不醒。”
“是的!”医生说:“所以,你们家属最好做一个决定,是动手术,还是不动手术!”
志翔和忆华交换了一个注视,忆华的眼里有泪光,但是,她对志翔轻轻点头,志翔想著
这半年以来,志远在病床上如同困兽的情形,和他那越来越消沉的意志。他甩了甩头,毅然
决然的说:“与其让他慢吞吞的等死,不如赌它一下!医生,你准备给他开刀吧!”这天,
忆华到志远床边的时候,虽然她竭力掩饰,仍然无法隐藏哭过的痕迹。志远深深的打量她,
然后抬头看著志翔、丹荔,和站在另一边的老人。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家都聚齐了来探望
他?“好吧,说吧!你们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志远问,眼光锐利的看著他们。
“哥!”志翔开了口。“医生已经决定,下星期要给你动手术。”“是吗?”他问,喜悦的
笑了。“好呀!总算可以动手术了,这鬼医院再住下去,我不死也会得精神病!”
忆华凝视著他,悄然的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
“志远!”她犹豫的叫,欲言而又止。
“干吗?”志远问。“我在想……我在想……”忆华吞吞吐吐的说不出口。“我在
想……”“你到底想什么?”志远不解的。
“我想……”忆华忽然冲口而出:“我们结婚吧!”
“结婚?”志远吓了一大跳。“你是说,在我动手术以前,要和我结婚吗?”忆华低俯
了头,默然不语。
志远环视著他们,忽然间,他勃然大怒。用手重重的拍了一下床垫,他吼叫著说:
“忆华!你要和我结婚?你现在要嫁给我?你这个莫名其妙的傻瓜!你小说看多了!你
电影看多了!只有在小说或电影里面,才有女孩子去嫁给垂死的爱人!你现在要结婚?你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