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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完全黄了,梧桐子落了一地。志翔和丹荔下了山,欢乐仍然充溢在志翔的胸怀里。
然后,这天晚上,他走出旅馆,正要去赴丹荔的约会,他答会和丹荔去一家餐厅吃瑞士
火锅。可是,才跨出那旅馆的大门,他就一眼看见了一个人,满面风霜的斜靠在旅馆门口的
柱子上,穿著一件灰色的风衣,天上飘著些儿细雨,他就站在雨地里,头发上缀著雨珠,肩
上的衣服已被雨湿透。他静静的站在那儿,静静的望著志翔。人在天涯21/29
这是志远!憔悴,消瘦,苍白,而疲倦的志远!
志翔觉得脑子里轰然一响,惭愧,懊悔,痛楚一起涌上心头,他站著,呆望著志远。好
一会儿,兄弟两个就对视著,然后,志远走近了他,轻轻的把手放在他手腕上。
“志翔,已经开学三天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如果没有‘大使馆”帮忙,我真不知道如
何找你!”他温和的望著弟弟。那么温和,那么平静。“走吧!你该跟我回家了!是不
是?”
志翔咬紧了牙,一霎时间,感到惭愧得无地自容。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跟著志远走
了。
在去罗马的火车上,他写了一个简短的明信片给丹荔,里面只有寥寥数语:“丹荔:我
走了!在哥哥和你之间,我终于选择了哥哥!因为,他代
表了真理和至情至性,我何幸而有哥哥,你又何不幸遇
到了我!别再到罗马来找我,我们毕竟属于遥远的两个世界!
去澳洲吧!去非洲吧!祝福你!小荔子!志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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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志翔又恢复了上课,又在素描、油画、水彩,和雕塑中度著日子,他把生活尽量
弄得忙碌,他选修了许许多多的学分,本来要用两年才修得完的学分,他集中在一年内全选
了。只有忙,可以使他忘记丹荔,只有画和雕塑,可以稍稍医治那内心深处的痛楚。但是,
即使这样,他仍然消瘦了,憔悴了,脸颊上,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和笑痕。深夜,志远常被
他的辗转反侧所惊醒,睁开眼睛,志远听著他的朦胧呓语。于是,志远坐起来,燃上一支
烟,这些日子,志远常被胃痛所困扰,夜里也是很难熟睡的。他吸著烟,注视著夜色里的志
翔,在窗口所透入的、微弱的灯光下,志翔那张睡不安稳的脸显得那么苦恼,那么孤独,这
会刺激了志远的神经,使他默默的出起神来。他已经拥有了忆华,他将用什么去填补志翔心
灵上的空虚?这样想著,他那内疚的情绪就又涌了上来,折腾著他,折磨著他,折腾得他的
胃都翻搅了起来。这种难以再入睡的时光里,他会一支接一支的抽著烟,那烟味弥漫在屋
内,终于弄醒了志翔。志翔坐起身子,伸手开了灯,惊愕而担忧的望向他:“哥,是不是胃
又痛了?”
“不,不!”他慌忙的说:“我听到你在说梦话!”
“是吗?”志翔倒回枕上,仰躺著,把手指交叉著枕在脑后,他深思的看著天花板。
“是的,我在做梦。”
“梦到什么?”“梦到……”他犹豫了一下。“梦到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事,梦里的
影子总是重叠著,交叉著出现的。梦到爸爸、妈妈,梦到我们小时候,梦到高伯伯和忆华,
梦到我的教授和雕刻,梦到……”他的声音低了,咽下去了,他眼前浮起丹荔的眼睛,热
烈、愤恨、恼怒、而疯狂的盯著他,他猝然闭上了眼睛。志远深深的吸了一口烟,悄悄的望
著他。
“听说,你的教授把你那个《少女与马》的铜雕,拿去参加今年的秋季沙龙了,是
吗?”
志翔震动了一下。“你怎么知道?”“你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志远微笑著。
“你为什么瞒著我?想得了奖之后,给我一个意外的惊喜吗?”
“不,不是的。”志翔坦率的说:“我是怕得不了奖,会让你失望,还是不告诉你的
好!”
“你不能没信心!志翔!”志远热烈的说:“你那件雕刻品又生动又自然,我相信它会
得奖!”
“瞧!你已经开始抱希望了!”志翔担忧的微笑著。“你知道我的教授怎么说吗?他
说,以一个东方人的作品,能有资格参加这项比赛,就已经很不错了!言下之意,是不要我
对它抱什么希望!”“可是,你仍然抱了希望,是不是?”
志翔沉默了片刻。“人生,不是就靠‘希望’两个字在活著的吗?”他低语。“如果我
说我没有抱希望,岂不是太虚伪了?”他伸手对志远说:“哥,也给我一支烟!”
志远握住了志翔的手。
“不,我不给你烟!烟会影响你的健康!志翔!”他深沉的,热烈的说:“我知道你好
烦好烦,我知道你有心事,我知道你不快活,告诉我,我怎样可以帮助你?”
“噢!没有的事!”志翔懊恼的说:“大概就因为这秋季沙龙的事吧!”“放心!”志
远紧握了他一下。“你会得奖!”他又摊开志翔的手。“你有一双艺术家的手!标准的艺术
家的手!你会得奖!”志翔抽回了自己的手。
“哥!你比我还傻气,我是闭著眼睛做梦,你是睁著眼睛做梦!”他伸手关了灯。“睡
吧!好吗?你每次睡不够,胃病就会发!知道不许我抽烟,为什么不也管管自己呢?看样
子,我还是要让忆华来管你!”
忆华!志远心里又一阵内疚。
“志翔!”他小心的说:“你不会因为忆华而……”
“哥!”志翔打断了他。“我到罗马的第一天,就知道忆华心里只有你!别谈了!咱们
睡吧!”
志远不再说话,暗夜里,他听著志翔那起伏不定的呼吸声,知道他也没有入睡。他有心
事,志远知道,绝对不止秋季沙龙的事情!那么,是为了那个不中不西的女孩吧!他摇摇
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女孩。没关系,只要志翔能得奖!这“奖”必然可以治愈各种病
痛!只要志翔能得奖!他兴奋了起来,想著那《少女与马》。那雕刻品又美又生动,那是一
个艺术家的杰作,只要评审委员稍有眼光,他一定会得奖,那么,这会是第一个在艺术界得
奖的中国人!闭上眼睛,他睡了,这夜,他也有梦,梦里是满天飞舞的奖章,奖状,锦旗,
和银盾!十一月,消息传来,志翔落选了!非但那件作品没有得奖,它连“入选”的资格都
没拿到,它不但落选,而且落得很惨!没有人评论它,没有人重视它。当教授歉然的把那
《少女与马》交还给志翔的时候,只说了句:
“不要灰心!继续努力!奖并不能代表什么!”
不能代表什么吗?对志翔来说,却代表了“失败”。坐在小屋里,他打开了志远的香烟
盒,燃起了一支,他闷坐在那儿吞云吐雾。志远焦灼的在屋里走来走去。骂艺术沙龙,骂评
审委员,骂艺术评论,骂报纸……骂整个罗马有“种族歧视”!最后,他把手重重的按在志
翔肩上: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一点点小失败就把你打倒了吗?站起来,再去画!再去
雕!再拿作品给他们看!志翔!你有天才,你有能力!你有狂热!你会成功!你一定会成
功!别这么垂头丧气,让一个秋季沙龙就把你的雄心壮志给毁了!我告诉你,秋季沙龙得不
了奖,你再参加冬季,冬季得不了,你再参加春季,春季得不了,你再参加夏季!你做下
去!画下去!雕下去!总有一天,你会得到重视的!振作一点吧!志翔!”志翔把头埋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