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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天涯(11)



话。想必,她的内涵比她的外表要深沉得多。“你对你父母说些什么?”

“我说我碰到熟人哩!”她笑嘻嘻的。

“刚刚你还大声骂我是小日本,又说是熟人,岂不是自我矛盾?”“我说我看错哩!”

“你父母相信吗?”“当然不相信哩!他们又不是傻瓜!”她笑得更甜了。“他们不过是假

装相信罢哩!”人在天涯9/29

“他们知道你撒谎,还让你跟我一起玩吗?不怕我是坏人,把你拐跑?”“拐跑?你试

试看!”她扬扬眉,睁大眼睛,满脸的俏皮相,浑身都绽放著青春的气息。“我爸爸和妈妈

都很开明,他们知道把我管得越紧越不好。何况,我跟爸爸说,如果他不让我跟你一起去

玩,他就得陪我去逛博物馆,包括圣彼得博物馆、圣保罗博物馆、圣玛丽亚博物馆、圣方达

博物馆、马丁路德博物馆……他一听头都炸了,慌忙说:你去吧去吧!让那个呆子陪你去逛

这些博物馆吧!”

志翔怔了怔。“嗨!”他说:“你说的这些博物馆,我可一个也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哩!”丹荔咧著嘴,她的牙齿又细又白又整齐。“这都是我顺著嘴胡诌

出来的,反正我念得唏哩唿噜,来得个快,他也弄不清楚!”

“你……”志翔惊奇而又愕然的望著她,然后,就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丹荔也跟著笑,

她的笑声像银铃般清脆。在博物馆里,这样笑可实在有点不礼貌,但是,志翔又实在熬不

住,就一面笑,一面拉著丹荔的手,跑出了博物馆,站在博物馆外的台阶上,他们笑了个前

俯后仰。

笑完了,志翔望著丹荔。自从来罗马之后,他似乎从没有这样放怀一笑过。丹荔那对灵

敏的眼珠在他面前闪动,围巾在迎面而来的寒风中飘荡,她那年轻的面庞,映著阳光,显得

红润而光洁。志翔有些迷惑了。

“你预备在罗马住多久?”

“一个星期!”“今天是第几天?”“第二天!”“还有六天?”“唔!”“看过《罗

马假期》那个电影吗?”

“我不是公主!”她笑著。“你也不是记者!”

一辆马车缓缓的驶到他们的面前,那意大利车夫用不熟练的英语招呼他们,问他们要不

要坐马车环游布希丝公园?丹荔立即兴奋了,毫无考虑的就往马车上跳,志翔一把拖住她,

问那车夫:“多少钱?”“三千里拉!”这是敲竹杠!志翔心里明白,他口袋里一共只有六

千里拉,还是早上志远硬塞给他的:“晚上请忆华去看场电影,别老是待在家里清谈!”他

想讲价,可是,丹荔已用困惑的眼光望著他。他那男性的自尊封住了他的口,他拉著丹荔跳

上了车子。车夫一拉马缰,马蹄得得,清脆的敲在那石板路上,像一支乐曲。丹荔愉快的笑

著,那爽朗天真的笑声,像另一支乐曲。志翔抛开了心中那微微的犯罪感,一心一意的陶醉

在这两支乐曲声中了。



忽然间,罗马的黄昏与落日,变得出奇的美丽。忽然间,罗马的夜晚,充满了缤纷的彩

色。忽然间,连那冬季的寒风,都充满了温馨。忽然间,连那路边的枯树,都绽放著生命的

光辉。志翔感到自己内心深处,有一种沉睡了二十四年的感情,在一刹那间觉醒了,复苏

了。

一连几日,在下课以后,他都和丹荔在一起。虽然丹荔像一块强而有力的磁铁般吸引

他,他却不肯为她放弃自己的功课,因而,他们是名副其实的在享受罗马的黄昏与落日,夜

色与星光。丹荔是活泼的,是快乐的,是无忧无虑的,她脸上永远带著笑,每晚有几百个希

奇古怪的主意来玩。她爱穿红色的衣服,鲜艳得一如她的名字,丹荔,因而,志翔对她说:

“你那么艳,又那么娇小,我要叫你小荔子。”

“小荔子?”她微侧著头,月光涂在她的颊上,闪亮在她的眼睛里。“从来没有人叫我

小荔子,我喜欢它!”她喜悦的对他笑著:“那么,我叫你小翔子!”

“很好!”他盯著她。“这是我们之间的专门称呼吗?小荔子?”“只要你高兴,小翔

子!”

“那么,告诉我,你今晚想去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还没有想出来!”

他们走在罗马的大街上,这是冬天,罗马的冬季好冷好冷,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丹

荔穿著件毛绒绒的红大衣。戴著顶白色的毛线帽子,围著白色的长围巾。她娇小玲珑,活泼

风趣。她伸手去抓住他的手。

“你的手好冷,”她说:“你穿得太少了。”

“不,我一点都不冷。”他回答。“和你在一起,我根本不觉得现在是冬天。”“你的

嘴巴太甜,这样的男人最可怕!”

“在遇到你以前,我是有名的笨嘴笨舌!”

“别骗人,我不会相信!”她侧头研究他。“你为什么来罗马读书?大部份留学生都去

美国。”

“要学艺术,只有到欧洲,何况,我哥哥在这儿。”

“你的哥哥在做什么?”

“他……”志翔沉吟著,半晌,才轻声说:“他在歌剧院工作。”“歌剧院?”她惊

呼,兴奋得跳了起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我们去歌剧院。我从来没去过歌剧院!”

“不!”他站住了,脸上变了颜色。“不要!我不去!我不想去!”她凝视他,研究著

他的神色。

“为什么?”“不为什么,”他掩饰著,相当懊恼。“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呢?歌剧都

是又沉闷又冗长的玩意儿,而且,我们根本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而且……”他咬咬牙。

“老实说,我很穷,我请不起你。”她上上下下的看他。“不去就不去好哩!”她说:“干

嘛又穷啊富啊的!你如果真穷,你就不会来罗马,更不可能念这种贵族学校。”

他怔了怔,欢愉从他的身上悄悄溜走。

“丹荔,”他望著脚下的石板路。“你们为什么要移民瑞士?你父亲很有钱,是不是?

其实,我问得很傻,你家一定很富有,因为你从没穿过重复的衣服。”

“我爸爸是个银行家,他被聘来当一家大银行的经理。至于移民吗?爸爸说,全世界没

有一个安全的地方,除了瑞士!我老爸又爱钱又爱命!哈!”她笑著。“说实话,所有的人

都又爱钱又爱命,只是不肯承认,这世界上多的是自命清高的伪君子!我爸说,他只有我这

一个女儿,不愿意我待在香港。”

“为什么?”“香港人的地位很特殊……”

“怎么讲?”“这些年来,香港一直受英国政府管辖,我们拿的是香港身份证。”她抬

了抬下巴。“爸爸是北京人,早年还在剑桥留学过,大陆解放,我们到了香港……你知道,

香港人都说广东话,只有我跟著爸爸妈妈说国语,我们很难和香港人完全打成一片,再加

上,香港历年来,又乱又不安定,而且那是个大商港,不是一个住家的地方,也不是个生活

的地方,最后,爸爸决定来瑞士,我们来了,我就成了瑞士人。”“瑞士人?”他凝视她。

“你是个百分之百的中国人!”

“是的,可是,我拿香港身份证和瑞士护照,爸爸说,我们这一代的悲哀,是只能寄人

篱下!”

“你爸爸太崇洋,什么叫寄人篱下?为什么你们不去台湾?而要来瑞士?”他忽然激动

了起来。“你从香港来,带著一身的欧化打扮!你知道吗?我认识一个老鞋匠的女儿,她是

出生在欧洲的,可是,她比你中国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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