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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歌(出书版)(8)



觉竟睡到中午。“你发烧了,”殷太太说:“还说没事呢!雅珮已经告诉我了,你伤口很严

重,章大夫马上就来!”

要命!他诅咒著,觉得头里嗡嗡作响,整个人都软绵绵的。人,为什么如此脆弱?一点

小伤口就会影响整个人的体力?他靠在床上,朦朦胧胧的说:

“我很好,这点小伤不要紧,晚上,我还有重要的事!”

“没有事情比身体更重要!”殷太太生气的说。

“我晚上一定要出去。”

“胡说八道!”章大夫来了,殷文渊也进来了,雅珮也进来了。一点点小伤口就可以劳

师动众,这是殷家的惯例!绷带打开了,伤口又被重新消毒和包扎,折腾得他更痛楚。然

后,章大夫取出两管针药,不由分说的给他注射了两针。也好,针药的效力大,晚上就一定

没事了,他可以出去,可以精神抖擞的去见那个小精灵……”“好了,”章大夫笑著说:

“不用担心什么,不严重,我明天再来!”早就知道不严重!殷超凡没好气的想著,就是全

家人都有小题大作的毛病!现在好了吧,打了针,总可以没事了!他阖上眼睛,不知怎的,

又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一觉醒来,室内静悄悄的,一灯如豆。他慌忙想跳起来,身子却被一只软绵绵的手压住

了,他张大眼睛,接触到书婷笑吟吟的脸,和温柔的凝视。

“别乱动!”她低语:“当心碰到伤口。”

“几点了?”他迫不及待的问。

“快十一点了。”“晚上十一点吗?”“当然,难道你以为是早上十一点?”

他愕然了!晚上有件大事要办,他却睡掉了!

“那个章大夫,他给我打了一针什么鬼针?”

“镇定剂。”书婷依然笑嘻嘻的。“伯母说你静不住,章大夫认为你多睡一下就会好。

你急什么?反正自己家的公司,上不上班都没关系,乐得趁此机会,多休息一下,是不

是?”

你懂得什么?他瞪著她,心里突然好愤怒好懊丧好苦恼。然后,这些愤怒、懊丧,和苦

恼汇合起来,变成一股强大的惆怅与失望,把他紧紧的捉住了。

“那个章大夫,我再也不准他碰我!”

“这才奇怪哩!”书婷笑著说:“自己受了伤,去怪章大夫,难怪三姐对我说,你的脾

气越来越古怪了!叫我对你敬鬼神而远之呢!”那么,你为什么不“远之”呢?殷超凡继续

瞪著书婷,嘴里却问不出口。但是,他这长久而无言的瞪视却使书婷完全误会了,她站在他

面前,含笑的看著他,接著,就闪电般在他额上吻了一下,洒脱的把长发一甩,说:

“傻瓜!我一向喜欢和鬼神打交道,你难道不懂吗?”

殷超凡呆了,他是真的呆了。这不是第一次,书婷在他面前如此大胆,以前,或多或少

可以引起他心里的一阵涟漪,而现在,他却微微的冷颤了一下。在他内心深处,并非没有翻

涌的浪潮,只是,那浪潮渴望拥卷的,却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秋歌7/424

星期六下午,方靖伦通知芷筠要加班。

近来公司业务特别好,加班早在芷筠意料之中。方靖伦经营的是外销成衣,以毛衣为

主,夏天原该是淡季,今年却一反往年,在一片经济不景气中,纺织业仍然坚挺著,这得归

功于女人,全世界的女性,都有基本的购衣狂,支持著时装界永远盛行不衰。芷筠一面打著

英文书信,一面在想竹伟,还好今晨给他准备了便当,他不会挨饿。下班后,她该去西门町

逛逛,给竹伟买几件汗衫短裤。昨天,竹伟把唯一没破的一件汗衫,当成擦鞋布,蘸了黑色

鞋油,涂在他那双早破得没底了的黄皮鞋上。当她回家时,他还得意呢!鼻尖上、手上、身

上全是鞋油,他却扬著脸儿说:“姐,我自己擦鞋子!”

你能责备他吗?尤其他用那一对期待著赞美的眼光望著你的时候?她低叹了一声,把打

好的信件放在一边,再打第二封。等一叠信都打好了,她走进经理室,给方靖伦签字。方靖

论望著她走进来,白衬衫下系著一条浅绿的裙子,她像枝头新绽开的一抹嫩绿,未施脂粉的

脸白皙而匀净,安详之中,却依然在眉端眼底,带著那抹挥之不去的忧郁。他凝视她,想起

会计小姐所说的,关于芷筠家中有个“疯弟弟”的事。

“董芷筠,你坐一下。”他指著对面的椅子。

芷筠坐了下去,等著方靖伦看信。方靖伦很快的把几封信都看完了,签好字,他抬起头

来。没有立即把信件交给芷筠去寄,他沉吟的玩弄著一把裁纸刀,从容的说:

“听说你的家境不太好,是吗?”

芷筠微微一惊。会计李小姐告诉过她,方靖伦曾经问起她的家世。当初应徵来这家公司

上班,完全凭本领考试,方靖伦从没有要她填过保证书或自传一类的东西。但是,她前一个

工作,却丢在竹伟身上。据说,那公司里盛传,她全家都是“疯子”。因此,当方靖伦一提

起来,她就本能的瑟缩了一下,可是,她不想隐瞒什么。自幼,她就知道,有两件事是她永

远无法逃避的,一件是“命运”,一件是“真实”。

“是的,我父母都去世了,家里只有我和弟弟。”她坦白的回答。“你弟弟身体不太好

吗?”方靖伦单刀直入的问。

她睁大著眼睛,望著他。这问题是难以答复的。方靖伦迎视著这对犹豫而清朗的眸子,

心里已有了数,看样子,传言并非完全无稽。“算了,”他温和的微笑著,带著浓厚的、安

慰的味道。“我并不是在调查你的家庭,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的背景,你工作态度一直很好,

我想……”他顿了顿,拉开抽屉,取出一个信封,从桌面上推到她的面前。

完了!芷筠想,老故事又重演了,那厚厚的信封,不用问,也知道里面是钱,她被解雇

了。凝视著方靖伦,她的嘴唇失去了血色,眼光里有著被动的,逆来顺受的,却也是倔强的

沉默。这眼光又使方靖伦心底漾起了那股难解的微澜。这女孩是矛盾的!他想,她一方面在

受命运的播弄,一方面又在抗拒著命运!“这里面是一千元,”方靖伦柔和的看著她,尽量

使声音平静而从容。“从这个月起,你每个月的薪水多加一千元,算是公司给你的全勤奖

金!”

她的睫毛轻扬,眼睛闪亮了一下,意外而又惊喜的感觉激动了她,她的脸色由苍白而转

为红晕。方靖伦看著这张年轻的脸孔,忽然感到必须逃开她,否则,他会在她面前无以遁形

了。“好了,”他粗声说:“你去吧!”

她拿起信封,又拿了该寄的那些信,她望著他低俯的头,忽然很快的说:“谢谢你!不

过……”

不过什么?他情不自已的抬起头来,他接触到她那坦白而真挚的眼光:“我弟弟身体很

好,很结实,他并没有病,也不是传言的疯狂,他只是——智商很低。”说完,她微笑了一

下,又慈爱的加了一句:“他是个很好,很好,很好的弟弟!”她一连用了三个“很好”,

似乎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情。然后,掉转身子,她走了。于是,这天下班后,芷筠没有立刻回

家。多了一千元!她更该给竹伟买东西了。去了西门町,她买了汗衫、短裤、衬衫、袜子、

鞋子……几乎用光了那一千元。抱著大包小包的东西,转了两趟公共汽车,她在暮色苍茫中

才回到家里。

推开门,一个人影蓦然闪到她面前,以为是竹伟,她正要说什么,再一看,那深黝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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