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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珮慌忙摇头。“不不!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那个霍立峰!”雅珮说,扬著眉
毛。“你说怪不怪,那个霍立峰居然去念警官学校去了!怪不得我找了三个星期找不到人!
你不是说他不务正业吗?”“怎样呢?”殷超凡问:“他知道芷筠的去向吗?”
“不,”雅珮的眼神黯淡了。“他不知道,芷筠走得干净利落。可是,那个霍立蜂叫我
带几句话给你,我不知道我学得像还是不像。因为这种话我从来都没听过。”
“什么话?”他皱起了眉头。
“他说,你是他妈的混蛋加一级,是混球!是糊涂蛋!你他妈的没被竹伟揍死,是你走
了狗屎运!你这莫名其妙的家伙居然以为他和芷筠有一手!如果芷筠是他的马子,还会允许
你来染指,你以为他霍立峰那么没有用!是乌龟王八蛋吗?芷筠在他们哥儿们中间,有个外
号叫‘活观音’,谁也不敢碰她。你这小子走了狗屎运还不知珍惜,还要给芷筠乱加帽子,
你就欠揍,你就该揍!现在,你逼得芷筠流落他方,毁家出走,你如果不去把芷筠找回来,
你就是……”她眨著眼睛,努力学著霍立峰的语气:“龟儿子养的龟儿子!”她说完了,顿
了顿,又加了一句:“他最后一句是用四川话讲的,我学不会!”
殷超凡瞪视著雅珮,呼吸沉重的从他鼻孔中一出一入,他的嘴角动了动,想笑,而泪意
骤然冲进了眼眶,眼圈就红了,他点点头,终于说了句:“是的,我欠揍!我早就知道了,
我当天就知道了!如果连我都不信任芷筠,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信任的?”他重重
咬牙。“芷筠走的时候,一定是心都碎了!我就是不明白,她能走到哪里去?”雅珮望著
他。“芷筠似乎知道你会去找霍立峰。”
“怎么?”“她留了一样东西给你!”
殷超凡惊跳起来。“是什么?”“我也不懂这是什么玩意,”她走到外间,捧进来那盆
植物。“霍立峰说,芷筠交给他的时候说过,如果你找她,就给你,否则,就算了。霍立峰
又说,本来这植物长得很好,可是,他忘了浇水,它就变成这个垂头丧气的怪样了!”
殷超凡瞪视著那盆植物,白磁的盆子,红色的叶子,细嫩的枝茎……竟然是那盆从“如
愿林”里挖来的紫苏!他从不知道芷筠一直养著它,灌溉著它!想必,它一度长得非常茂
盛,因为,那叶子都已蔓出了盆外。可是,现在,那些叶子已经干了,枯了,无精打采的垂
著头,那颜色像褪了色的血渍。殷超凡用手捧过那盆紫苏,把它郑而重之的放在床头柜上,
他虔诚的说:“我要一杯水。”雅珮递了一杯水给他,看著他把水注入花盆里。
“我想,我明天该去给你买点花肥来。”她说,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还有
这个,霍立峰说,这本来是放在花盆上面的!”殷超凡一手抢过了那卡片,他贪婪的、紧张
的、急切的读著上面的句子:“霜叶啼红泪暗零,欲留无计去难成,少年多是薄情人!万种
誓言图永远,一般模样负神明,可怜何处问来生?”他呆呆的握著那张卡片,呆呆的看著那
盆红叶,依稀仿佛,又回到那遍布红叶的山谷里,他曾对著红叶,许下誓言!“万种誓言图
永远,一般模样负神明!”天哪!芷筠!你怎可如此冤枉我!他握紧那卡片,心里发狂般的
呼叫著:芷筠!如果找不到你,我将誓不为人!秋歌38/4219
殷超凡出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初春了。
台北的春天,寒意料峭,而苦雨飘零,殷超凡站在医院门口,手里紧抱著那盆紫苏,迎
著那扑面而来的寒风,和那漠漠无边的细雨,心里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的左手,仍然
用吊带绑在脖子底下,右手抱著的那盆紫苏,那紫苏虽然经过他一再浇水灌溉,依旧是一副
垂头丧气的样子。殷文渊夫妇都不知道这盆怪里怪气的“盆景”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更不知
道殷超凡何以把它视若珍宝?但是,他们竟连问也不敢问他,因为,他那紧蹙的眉头,消沉
的面貌,和那阴郁的眼神,使他整个人都像笼罩在一层严霜里。曾几何时,父母与儿子之
间,竟已隔了一片广漠的海洋!
老刘开了那辆“宾士”过来,殷太太扶著儿子的手臂,要搀他上车。殷超凡皱著眉,冷
冷的说:
“我的车子呢?”“在家里呀!”殷太太说。“每天都给你擦得亮亮的!老刘天天给它
打蜡,保养得好著呢!”
殷超凡默然不语,上了车,殷文渊竭力想提起儿子的兴致:“虽然是出了院,医生说还
是要好好保养一段时间。可是,书婷他们很想给你开个庆祝晚会,公司里的同仁也要举行公
宴,庆祝你的复元,看样子,你的人缘很好呢!只是日子还没订,要看你的精神怎样……”
“免了吧!”殷超凡冷冷的打断了父亲,眼光迷迷蒙蒙的望著窗外的雨雾,也是这样一
个有雨有雾的天气,自己冒雨去挖掘紫苏!他低头看著手里的红叶,为什么这叶子这样憔
悴,这样委顿,失去了芷筠,它也和他一样失去了生机吗?草木尚能通灵,人,何能遣此?
他的眼眶发热了。
殷文渊被儿子一个钉子碰回来,心里多少有点别扭,他偷眼看著殷超凡,超凡脸上,那
份浓重的萧索与悲哀,使他从心底震动了!一年前那个活泼潇洒的儿子呢?一年前那有说有
笑的儿子呢?眼前的超凡,只是一个寂寞的、孤独的、悲苦的、愁惨的躯壳而已。他在他全
身上下,找不出一丝一毫兴奋的痕迹,只有当他把眼光调向那盆紫苏的时候,才发出一种柔
和而凄凉的温情来。
车子到了家里,周妈开心的迎了过来,一连串的恭喜,一大堆的祝福,伸出手来,她想
接过殷超凡的紫苏,超凡侧身避开了。客厅里焕然一新,收拾得整整齐齐,到处都是鲜花:
玫瑰、天竺、晚菊、紫罗兰……盛开在每个茶几上和角落里。殷超凡看都没看,就捧著自己
的紫苏,拾级上楼,关进了自己的房里,依稀仿佛,他听到周妈在那儿喃喃的说:
“太太,我看少爷的气色还没好呢!他怎么连笑都不会笑了呀?”是的,不会笑了!他
生活里,还有笑字吗?他望著室内,显然是为了欢迎他回家,室内也堆满了鲜花,书桌正
中,还特地插了一瓶樱花!他皱紧眉头,开了房门,一叠连声的大叫:“周妈!周妈!周
妈!”
“什么事?什么事?”周妈和殷太太都赶上楼来了。
“把所有的花都拿出去!”他命令著:“以后我房里什么花都不要!”周妈愣著,却不
敢不从命。七手八脚的,她和殷太太两个人忙著把花都搬出了屋子。殷超凡立即关上房门,
把他那盆宝贝紫苏恭恭敬敬的供在窗前的书桌上。去浴室取了水来,他细心的灌溉著,抚摩
著每一片憔悴不堪的叶子,想著芷筠留下来的卡片上的句子:“霜叶啼红泪暗零,欲留无计
去难成!”这上面,沾著芷筠的血泪啊!她走的时候,是多么无可奈何啊!他把嘴唇轻轻的
印在一片叶片上,闻著那植物特有的青草的气息,一时间,竟不知心之所之,魂之所在了。
片刻之后,他开了房门,走下楼来,殷文渊夫妇和雅珮都在客厅里,显然是在谈著他的
问题,一看到他下楼,大家就都缩住了口。“我要出去一下!”他简单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