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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冷冷的照射在她发际肩头。在那寂无人烟的小厅里,她看来好渺小,好瘦弱,好孤独。
她低垂著头,双手重叠著放在裙褶里,一动也不动,像个小小的雕像。雅珮走到她身边,不
由自主的,心里就浮起了一股怜悯和同情的情绪,她站在她面前。
芷筠觉得有人走近了自己,一片阴影遮了过来,她没有抬起头,也没有移动。她所有的
神经,都几乎陷在一份麻木里,那过份而无望的期待,早已绞碎了她的五脏六腑,她唯一有
感觉的,只是那扇门开开关关,人出人进,而她,却被关在门外。“董小姐,”雅珮叫著,
把手压在她的肩头。“董芷筠,芷筠?”她改了三次称呼。芷筠迷迷茫茫的抬起头来了,她
的眼珠黑得像漆,脸色白得像纸,嘴唇上有一点猩红色的血渍。她张大了眼睛,困惑、畏
怯、迷乱的看著雅珮。
“我——可以见他吗?”她问,声音低低的、哑哑的、怯怯的、微微颤抖的。雅珮身不
由主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轻轻的,她握住芷筠的手,她的手冷得像冰柱。雅珮注意到她只
穿了件浅灰色的毛衣,和一件同色的薄呢裙子。
“不,芷筠。”她温柔的说:“他睡著了,你见他也没用。而且,爸爸在里面……”她
点点头,睁大眼睛对著她。
“他不许我见他。”她低语。扬著睫毛,她的眼光像只受伤的、胆怯的雏鸟。“他好
吗?”她费力的问。
“超凡吗?他很痛苦,你知道。”雅珮说,又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背。“放心,他会很快
就好起来,他年轻,身体又壮,复元能力是很快的!”她凝视芷筠,终于问了出来:“你能
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打起来?”
她的睫毛垂下去了,头也垂下去了,她似乎在思索,“努力”的思索,“早晨”的事像
几百年前发生的了,她咽了一口口水,轻声的、机械化的、率直的说:
“为了霍立峰。”果然!父亲调查的并无错误!雅珮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在暗暗叹息。
芷筠望著自己的裙子,望著自己的手指,她的思想不在霍立峰身上,她渴望著、迫切著、期
待著的只有一件事。“他——醒过来吗?”“超凡吗?”雅珮从深思中回过身来。“是的,
醒来过一下下。”“他——”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提到过我吗?”
“是的。”她的头抬起来了,睫毛也扬起了,那对毫无生气的眸子忽然闪亮了,她的嘴
唇颤抖著,声音也颤抖著:
“他说我什么?”雅珮不想说,不忍心说,可是,芷筠那闪烁的大眼睛是让人无法回避
的,那迫切的神态是令人无法隐瞒的。她悲哀的望著芷筠,诚恳而真挚的说: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他似乎很伤心,他说——”她顿了顿,坦白的看著
芷筠。“他说你太残忍!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芷筠像是挨了一棍,她的身子晃了
晃,头就又低下去了。她那窄窄的肩膀,一阵一阵的痉挛著,颤栗著。雅珮有些心慌,仓促
中,想找些话来安慰她,可是,还没开口,病房门开了,殷文渊大踏步的走了过来。
“雅珮!”他严厉的说:“你在干什么?”
雅珮跳了起来,讪讪的看著父亲。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真相!”秋歌34/42
“没有人请你当福尔摩斯!”殷文渊说。瞪视著芷筠。“董芷筠!你一定要我叫警卫来
吗?”他冷冰冰的问:“他恨你,他不愿见你,你不懂吗?请你马上离开医院,别再来打扰
我们!明天,我或者会找你好好谈一下。”
芷筠颤巍巍的站起来了,抬起头来,她直视著殷文渊,她那白纸似的脸上,像罩著一个
面具,一点表情都没有,眼睛像两口黑色的深井,黑黝黝的深不见底。张开嘴来,她用幽幽
的,慢慢的,不高不低的声音,平平板板的说:
“是的,我走了!我不再打扰你们殷家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是我等待的了。”
她走了,在医院那一排长廊里,她小小的身子像幽灵般的消失在走廊尽头了。
17
芷筠一夜没有睡觉。坐在那小屋的藤椅中,她一直精神恍惚的思想著。她想起父亲病危
时,曾经怎样把竹伟的手放在她的手中,至今,她记得父亲那时的表情,他什么话都没说,
凝视著她的眼光里却充满了歉意和祈求,这眼光说尽了他要说的话。在芷筠和父亲之间,一
直有种深切的默契,那时,她对父亲深深的点了点头,这一点头,她知道此生照顾定了竹
伟,她和弟弟的命运永不分开。事实上,即使父亲不托付她什么,她也无法和竹伟分开,他
们姐弟流著同一来源的血液,她爱他!而现在,她终于体会出父亲眼光里的歉意了,她知
道,父亲那时已经明白,她将终身命运坎坷,只因为她流著和竹伟相同的血液!这样也好,
让殷超凡去恨她吧,让他去误解吧!可是,她在那摧心裂胆的剧痛中,感觉出自己成千成万
个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又怎样呢?那道门隔断了她和殷超凡,而殷超凡恨她,不要见
她!世界对她已没有什么价值了!“生”与“死”也没有什么不同了!她靠在藤椅里,忽然
被自己的思想所惊吓,顿时就额汗涔涔了。无论如何,自己不该这么快想到死,她还有一个
弟弟,一个不能独立生活的弟弟!她一死不足惜,竹伟将终身生活在他所深恶痛绝的“笼
子”里!想到这儿,她陡的打了个冷战。殷超凡和竹伟,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超凡已
不要她了,竹伟呢?竹伟永不会猜忌她,竹伟永不会恨她!竹伟更不会怀疑她,因为他没有
那么高的智商去猜忌与怀疑!噢,智商!她突然想笑了,智商是什么?智商是人类的敌人,
是一切痛苦、猜忌、愤恨的泉源!如果人人都像竹伟那么单纯,对人只有“好”与“坏”的
分别……不,如果人人都像竹伟那么单纯,连坏人都没有了!这“坏人”的观念,还是那些
高智商的人所灌输给他的!她摇著头,二十四小时以来,她做得最多的动作,就是点头与摇
头。竹伟那么单纯的人,为什么在这世界上生活不下去?因为这世界上的人都太聪明了!早
上,阳光出来了。冬天的阳光,带著暖洋洋的热力,斜斜的从敞开的房门外射了进来,她连
门都忘了关!她望著那阳光所经之处,空气里的灰尘,闪熠得像许多细细的金屑,连接成了
一条闪亮的光带。连阳光都会欺骗你的视觉!你如何去对这世界认真?竹伟应该是有福气的
人,他不会去分析!
她坐得太久了,想得太久了,而内心的痛楚,也把她“撕裂”得太久了。越到后来,她
就逐渐深陷进一种麻痹的、被动的、听天由命的感觉里去了。像一个溺水的人,最初还挣扎
著冒上水面来呼救,等他越沉越深,已经沉到河流的底层,他就连呼救的意志都没有了。
八点多钟,霍立峰跑了进来,诧异的望著她。
“嗨!你怎么在这儿?我以为你还在医院呢!我马上要去看竹伟,你知道吗?”他又得
意起来了。“我和那位李警员谈得很投机,其实,当警察也不坏,可以合法的抓坏人!他们
对竹伟都不错,只要殷家不告,就可以放出来了!你有没有和殷家谈好?竹伟一直在闹,他
不喜欢待在笼子里……嗨!”他仔细的研究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你怎么了?你的脸色
坏透了!你生病了吗?”她努力的振作了一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