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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侍者笑了。说:“希望能天天遇到。”侍者走了。她仰靠在沙发中,放松了四肢。抬
头望著屋顶上那些成千成百的小灯。奇怪,这儿有千盏灯,室内的光线却相当幽暗,光线都
到哪儿去啦?她张望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原因,低下头,她的目光从屋顶上转回来,蓦然
间,她吓了一跳,有个男人正静悄悄的坐在她对面空著的位置上。
她睁大眼睛瞪视著面前这个陌生男人。还来不及说话,侍者又过来了。那男人没看菜
单,唇边漾起一丝微笑,他对侍者说:“你碰到第二个不节食的人了。我要一份和她一模一
样的!”侍者走开之后,雅晴坐正了身子,挺了挺背脊。她开始认真的仔细打量对面这个
人。她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街上跟踪她的那个家伙,因为,他决不像个“不务正业”的“小
混混”。他五官端正,眼睛深邃而鼻梁挺直。他有宽宽的额和轮廓很好的下巴,大嘴,大
耳,宽肩膀,穿著一身相当考究的深咖啡色西装,米色衬衫,打著黑底红花的领带。他看来
大约有二十四、五岁,应该过了当街追女孩子的年龄。他浑身上下,都有种令人惊奇的高贵
与书卷味。连那眼睛都是柔和而细致的,既不灼灼逼人,也不无礼。虽然,他始终一瞬也不
瞬的盯著她,但他那眼睛里的两点光芒,竟幽柔如屋顶的小灯。她愕然了,微张著嘴,几乎
说不出话来了。那男人静静的坐著,唇边仍然带著那丝微笑,很仔细、很深沉的望著她,眼
底凝聚著一抹奇异的、研判的味道,彷佛想把她的每个细胞都看清楚似的。他并没有说话,
她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就这样彼此对视著,直到侍者送来了牛尾汤。
“吃吧!”他开了口,声音低柔而关怀,颇富感情的:“一个下午,你走遍了台北市,
应该相当饿了!”
噢!原来他就是跟踪她的那家伙!“你跟踪了我?”她明知故问,语气已经相当不友
善,她的眉毛扬了起来。“是的。”他坦然的回答,在他那温和高贵而一本正经的脸上,丝
毫看不出他对“跟踪”这件事有任何犯罪感或不安的情绪。“跟踪了多久?”她再问。
“大概是下午三点多钟起,那时你走上天桥,正对一块电影看板做鬼脸,那电影看板上
的名字是《我只能爱一次》。你对那看板又掀眉毛又瞪眼睛又龇牙咧嘴,我想,那看板很惹
你生气。”“哦?”她掀起了眉,也瞪大了眼,可能也龇牙咧嘴了。“你居然跟了我那么
久!你有什么发现吗?”
“发现你很苦恼,很不安,很忧愁,很寂寞,而且,你迷茫失措,有些不知何去何从的
样子。”他停住,拿起胡椒瓶,问:“汤里要胡椒吗?”她抢过胡椒瓶来,几乎把半瓶胡椒
都倒进了汤里。她很生气,非常生气,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竟把她看得透透的。她一
面生气,就一面对汤里猛倒胡椒粉。直到他伸过手来,取走了她手里的瓶子。他静静的看了
她一眼,就从容不迫的把她面前的牛尾汤端到自己面前来,把自己那盘没有胡椒粉的换给了
她,说:“我不希望你被胡椒粉呛死。”梦的衣裳2/30
“我倒希望你被呛死。”她老实不客气的说。
“如果我被呛死,算是我的报应,因为我得罪了你。”他安详的说,又仔细的看了她一
眼,就自顾自的喝起那盘“胡椒牛尾汤”来。“你生气了。”他边喝边说,撕了一片法国面
包,慢吞吞的涂著牛油。“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生气的时候表情非常丰富?”“有。”她
简短的答。“是吗?”他有些惊奇。
“你告诉过我,”她喝著汤,瞪圆了眼睛鼓著腮帮子。“你刚刚说的,什么又掀眉又瞪
眼又龇牙咧嘴的!”
“噢!”他笑了。那笑容温文儒雅而又开朗,竟带著点孩子气。她注视他,心里乱糟糟
的。老天,这算什么鬼名堂?自己居然会坐在西餐厅里和一个陌生的“跟踪者”聊起天来
了。
“这是你第几次跟踪女孩子?”她没好气的问。
“第一次。”“哈!”她往后仰。“第一次!你认为我会相信?”
“我没有要你相信。”他说,递给她一片涂好牛油的面包。“吃一片面包?”她接了过
来,开始吃,眼光就离不开面前这张脸孔。不知怎的,虽然她气呼呼怒冲冲的,她却无法对
这个人生出任何反感。因为他看来看去,就不像个坏人。或者,所有“坏蛋”都会有个漂亮
的外壳,你不敲开蛋壳,是看不到内容的。
“为什么要跟踪我?”她又问了句傻话,才问出来就后悔了,她预料,他会回答:因为
你很漂亮,因为我情不自已,因为你寂寞而又哀愁,因为……
“因为你生气的那副怪相,”他说了,在她的愕然和惊讶中说了:“因为你走路的姿
态,还有你说话的声音,你甩手袋的习惯,你的长相,以及你这副修长的身材。”“哦?”
她皱眉。“你这算是恭维我吗?”
“我没有恭维你。”他坦率的说,坦率而真诚。“你长得并不很美,你的眉毛不够清
秀,嘴巴不是樱桃小口,下巴太尖,但是你的眼睛生动灵活而乌黑,这对眼睛是你整个脸孔
的灵魂。唉!”他深深的叹了口气,靠进沙发深处,他眼中浮起某种奇异的哀愁。“仅仅是
这对眼睛就足以弥补其他一切的不足了。”她瞪著他,对刚送上来的牛排都忘了吃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画家?雕刻家?你在找模特儿吗?”
“看样子,”他一本正经的说:“是我们彼此介绍的时候了。”他从上衣口袋中取出一
张名片,从餐桌上推到她面前。
她取过来,看到上面的头衔和名字:
“华广传播公司总经理桑尔旋电话:×××××××”
传播公司总经理!真相大白,原来他在物色广告模特儿!桑尔旋,好古怪的名字。“我
有个哥哥,名字叫桑尔凯,”他静静的开了口,好像读出了她的心事。“我是弟弟,只好叫
桑尔旋,我父母希望我们兄弟代表凯旋。但是,单独念起来,我的名字像是跳快华尔滋。”
“怎么呢?”她不懂。“尔旋,就是‘你转’,叫你一直转,岂不是跳快华尔滋舞。”她忍
不住笑了。他怔了,紧盯著她。“怎么啦?”她问。“第一次看到你笑。”他屏息的说。
“你笑得很动人。”他迷惑的注视她。她收起笑,腮帮子又鼓了起来。
“动人吗?”她冷哼著。“像蒙娜丽莎?呃?”
“我从不觉得蒙娜丽莎的笑动人,”他诚挚的说:“但是你的笑很动人。”她移开眼睛
闷著头吃牛排。心里有个警告的小声音在响著:这是个厉害角色!这是个陷阱,躲开这个人
物,他会绕著弯恭维人,会用眼睛说话,有张年轻的脸庞,却有成熟的忧郁,忽而轻快,忽
而沉重……这个人是危险的!什么传播公司,搞不好根本是个色狼!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他终于问了出来。
她抬起头,冷静的看著他。
“不能。”她简单的回答。
他点点头。“在我意料之中。”他说:“你的保护神在警告你,我不是个好人。当街跟
踪女孩子,说些莫名其妙的傻话,来历不明而行动古怪,这种人八成是个色狼,要不然就是
个神经病!总之,不是个正派人物,你的保护神要你躲开我。或者,”他微侧著头,眼底,
有抹孤傲的、萧索的哀愁,这哀愁和他的儒雅温和揉在一起,竟使他有种震撼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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