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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太匆匆(30)



鸵鸵无语。两人间的“无线电”忽然有短路的情形。他收听不到鸵鸵的心声,不安的感觉把他密密围绕着。鸵鸵啊,你为何默默无语?新的一年在煎熬中来临了,木棉花开过又谢了。

他疯狂的工作有了代价,从职员升任到课长了。不能证明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的境界有没有追上鸵鸵?境界两个字好空泛,是一张无法得满分的考卷!鸵鸵啊!最起码,你看看这张考卷吧!虽然不见得及格,我已经尽力去答题了!用我的血和泪去答题了。鸵鸵啊,你看看考卷吧!

鸵鸵无语。鸵鸵啊,你为何默默无语?

不安和困惑把他牢牢捆住了,而且,他恐惧了。恐惧得不敢再打电话给她,不敢再写信给她,不敢去面对自己不知道的“真实”。然后,四月里,他在夜半忽然惊醒了。像有个人在用线猛力拉扯他的心脏,把他从睡梦中痛得惊跳起来。坐在床上,他突然那么强烈的感应到鸵鸵心声:韩青,你在哪里?韩青,你在那里?

他披衣下床,立即扑向电话。

铃响了好久,表上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半。不行!一定要听到鸵鸵的声音!鸵鸵,接电话吧!接电话吧!接电话吧!求求你!电话终于被接听了,接电话的不是鸵鸵,而是睡意朦胧的小三。“韩青?”小三的声音怪怪的。“你……找我姐姐?她……她……”小三的语气含糊极了,暖昧极了。“她不在家,她……她去度假了。”“度假?”他紧张的喊:“什么度假?”

“哦,哦,”小三嗫嚅着。“她要我们都不要跟你说的!她……她去日本了,出国了。

大概一个月以后才回来!她回来后会跟你联络的!”电话挂断了。他呆呆的坐在床沿上。好半天都没有意识。然后,痛楚把他彻底打倒了,他用手紧紧的抱住了头。残忍啊,鸵鸵!你怎能如此残忍?去日本了,出国了!你一个人出国吗?还是有人和你同飞呢?当然,你不可能单独出国度假的,那么,是有人同飞了!鸵鸵,你忘了,你说过只和我比翼双飞的!你说过的!他摇着头,满怀苦涩,满脸都爬满了泪水。

好久之后,他振作了自己。忽然想起捧着十二朵玫瑰花的鸵鸵,巧笑嫣然的鸵鸵,抱着他的腰又笑又跳的鸵鸵,在海边唱万事万物的鸵鸵……他把手指送到齿缝中,咬紧了自己。

不,我不恨你!我不怨你!我无法恨你!我无法怨你!去玩吧!去度假吧。玩累了,这儿还是你的窝,即使有人和你同飞,我也不怨。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不怨,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怪!只要你回来!

这种等待,变成煎熬中的煎熬了。

韩青彻夜彻夜不能睡,每个思绪中都是鸵鸵,驱之不走,挥之不去。她亭亭玉立的站在那儿:笑着,哭着,说着………他的鸵鸵,他那让他如此心痛,如此心酸,如此心爱的鸵鸵!他怎能这样爱她呢?怎能呢?

四月二十四日,又是纪念日了。

整天,韩青的心绪都不宁到了极点。疯狂的想念着鸵鸵。他去书店里,买了一张雁儿归巢的卡片,在上面写下两行字:

“旧巢依旧在,只待故人归!”

望着卡片,他没有寄出。卡片上有只雁子,一只飞着的雁子。他瞪着雁子,想起一支歌,歌名叫“问雁儿”:

“问雁儿,你为何流浪?

问雁儿,你为何飞翔?

雁儿啊,雁儿啊,我想用柔情万丈,为你筑爱的宫墙,却怕这小小窝巢,成不了你的天堂!

问雁儿,你可愿留下?

问雁儿,你可愿成双?

雁儿啊,雁儿啊,我想在你的身旁,为你遮雨露风霜,又怕你飘然远去,让孤独笑我痴狂!”

他的心酸涩苦楚,脑子里只是发疯般萦绕着这支歌的最后两句:“又怕你飘然远去,让孤独笑我痴狂!”他把卡片丢进抽屉里,锁起来。但是,他能锁住鸵鸵吗?那怆恻凄苦之情,把他压得紧紧的,压得他整日都透不过气来。“又怕你飘然远去,让孤独笑我痴狂!”

哦!他昏昏沉沉的挨着每一分、每一秒。心底是一片无尽的凄苦。鸵鸵啊,请不要飘然远去,让孤独笑我痴狂!这夜,他又无法成眠。

瞪视着窗子,他的思绪游荡在窗外的夜空中。心里反复在呼唤着鸵鸵。脑子里,有个影像始终在徘徊不去。一只孤飞的雁子。孤独,孤独,孤独!有一段时间,他就这样彻底的体会着孤独。然后,忽然间,他耳畔响起了鸵鸵的声音,那么清晰,清晰得就好像鸵鸵正贴在他耳边似的,那声音清脆悦耳,正在唱歌似的唱着:

“无一藏中无一物,有花有月有楼台!”

鸵鸵回来了!她从日本回来了!他知道!他每根纤维都知道。鸵鸵在呼唤他!一定是她在呼唤他!四年多来,她每次需要他的时候,他的第六感都会感应到。而现在,他的第七感第八感第九感,第十感……都在那么强烈,那么强烈的感应到,鸵鸵在呼唤他!他披衣下床,不管是几点钟了,他立即拨长途电话到袁家,铃响十五次,居然没有人接听!难道他们全家都搬到日本去了?不可能!他再拨一次电话,铃响二十二次,仍然没人接听。他在室内踱着步子,有什么事不对了!一定有什么事不对了!为什么没人接电话呢?他再拨第三次,还是没人接。不对了!太不对了!他去翻电话簿,找出方克梅婚后的电话,也不管如此深夜,打过去会不会引起别人疑心,他硬把方克梅从睡梦中叫醒:“韩青,”方克梅说:“你这人实在有点神经病!你知道现在几点钟吗?”“对不起。”他喃喃的说:“只问你一件事,鸵鸵回来没有?”

“嘉珮吗?”方克梅大大一怔。“从哪儿回来?”

“日本呀!她不是去日本了吗?”

“噢!”方克梅怔着。“谁说她去日本?”

“她妹妹说的!怎么,她没有去日本吗?”他的心脏一下子提升到喉咙口。“哦,哦,这……这……”方克梅吞吞吐吐。

“怎么回事?”他大叫:“方克梅!看在老天份上,告诉我实话!她结婚了?嫁人了?

嫁给姓柯的了……”“哦,不不,韩青,你别那样紧张。”方克梅说:“鸵鸵没有嫁人,没有结婚,她只是病了。”

“病了?什么病?胃吗?”

“是肝炎,住在荣民总医院,我上星期还去看过她,你别急,她精神还不错!”“你为什么不通知我?”他对着电话大吼。

“韩青,不要发疯好吧!她不过是害了肝炎,医生说只要休养和高蛋白,再加上天天打点滴,很快就会出院的!她要我千万不要告诉你,她说她现在很丑,不想见你,出院以后,她自己会打电话给你的!你晓得她那强脾气,如果我告诉了你,她会把我恨死!她还说,你正在努力工作,每天要工作十几小时,不能扰乱你!”

“可是,可是——”他对着听筒大吼大叫:“她需要我!她生病的时候最脆弱,她需要我!”

“韩青,”方克梅被他吼得耳膜都快震破了,她恼怒的说:“你是个疯子!人家有父母弟妹照顾着,为什么需要你!你疯了!”方克梅挂断了电话。

韩青兀自握着听筒,呆呆的坐在那儿。半晌,他机械化的把听筒挂好,用双手深深插进自己的头发里,他抱着头,闭紧眼睛去遏止住自己一阵绞心绞肝般的痛楚。思想是一团混乱。方克梅说鸵鸵病了。真的吗?或者是嫁了?不,一定是病了。肝炎,荣民总医院,没什么严重,没什么严重!肝炎,肝炎,鸵鸵病了!鸵鸵病了!他猝然觉得心脏猛的一阵抽搐,抽得他痛得从床沿上直跳起来。他仿佛又听到鸵鸵的声音了,在那儿清清脆脆的嚷着:“韩青,别忘了我的木棉花啊!”

木棉花?他惊惶的环室四顾,墙上挂着他和鸵鸵的合照,鸵鸵明眸皓齿,巧笑嫣然。鸵鸵,你好吗?你好吗?鸵鸵,你当然不好,你病了,我不在你身边,谁能支持你?谁能安慰你?谁能分担你的痛苦?他奔向窗前,繁星满天。脑子里蓦然浮起鸵鸵写给他的信:“……愿君是明月,妾是寒星紧伴,朝朝暮暮,暮暮朝朝。忽见湖水荡漾,水中月影,如虚如实……”他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不祥的预感那么强烈的攫住了他。他忍不住喊了出来:“鸵鸵!我来了!我马上赶到你身边来!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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