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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38)



江雁容低下头去。“说话呀!”江太太逼着:“是不是?”

“哦,妈妈,”江雁容扫了母亲一眼,轻轻的说:“如果妈妈答应。”“假如我不答应 呢?”江太太问。

江雁容低头不语,过了半天,才轻声说:“妈妈说过不干涉我的婚姻。”

“好,我是说过,那么你决心嫁他了?”

江雁容不说话。江太太怒冲冲的转向康南。

“你真有诚意娶雁容?”

“是的。”“你能保证雁容的幸福?保证她不受苦?”

康南望了江雁容一眼。“我保证。”他说。

“好,那么,三天之内你写一张书面的求婚信给雁容的爸爸和我,上面要写明你保证她 以后绝不受苦,绝对幸福。如果三天之内你的信不来,一切就作罢论。信写了之后,你要对 这信负全责,假如将来雁容有一丁点儿的不是,我就唯你是问!”康南看着那在愤怒中却依 然运用着思想的江太太,知道自己碰到了一个极强的人物。要保证一个人的未来几乎是不可 能的,谁能预测命运?谁又能全权安排他的未来?他又望了江雁容一眼,后者正静静的看看 他,眼睛里有着单纯的信赖和固执的深情,就这么一眼相触,他就感到一阵痉挛,他立即明 白,现在不是她离不离得开他的问题,而是他根本离不开她!他点点头,坚定的望着江太太:“三天之内,我一定把信寄上!”

江太太锐利的看着康南,几乎穿过他的身子,看进他的内心里去。她不相信这个男人, 更不相信一个中年男人会对一个小女孩动真情。山盟海誓,不顾一切的恋爱是属于年轻人 的,度过中年之后的人,感情也都滑入一条平稳的槽,揆之情理,大都不会像年轻人那样冲 动了。难道这个男人竟真的为雁容动了情?她打量他,不相信自己几十年阅人的经验会有错 误,康南的表情坚定稳重,她简直无法看透他。“这是个狡猾而厉害的人物,”她想,直觉 的感到面前这个人是她的一个大敌,也是一只兀鹰,正虎视眈眈的觊觎着像只小雏鸡般的雁 容。母性的警觉使她悚然而惊,无论如何,她要保护她的雁容,就像母亲佑护她的小鸡一 般。她昂着头,已准备张开她的翅膀,护住雁容,来和这只兀鹰作战。

“好!”她咬咬牙说:“我们等你的信来再说!雁容,现在跟我回去!在信来之前,不 许到这儿来!”

江雁容默默的望了康南一眼,依然是那么信赖,那么深情,引起康南内心一股强烈的冲 击力。他回望了她一眼,尽量用眼睛告诉她:“你放心,我可以不要全世界,但是要定了 你!”他看出江雁容了解了他,她脸上掠过一层欣慰的光采,然后跟着江太太走出了房间。

带着江雁容,找到了江麟,他们坐上三轮车回家,江太太自信的说:“雁容,我向你打 包票,康南绝不敢写这封信,你趁早对这个人死心吧!”

江雁容一语不发,江太太转过头去看她。她苍白的小脸焕发着光采,眼睛里有着坚定的 信任。那两颗闪亮的眸子似乎带着一丝对母亲的自信的轻蔑,在那儿柔和的说:“他会写 的!他会写的!”接着而来的三天,对江太太来说,是极其不安的,她虽相信康南不敢写这 封信,但,假如他真写了,难道她也真的就把雁容嫁给他吗?如果再反悔不嫁,又违背了信 用,而她向来是言出必行的!和江太太正相反,江雁容却显得极平静,她安静的期待着康南 的信,而她知道,这封信是一定会来的!

这是整个家庭的低潮时期,江家被一片晦暗的浓雾所笼罩着,连爱笑爱闹的江麟都沉默 了,爱撒娇的雁若也静静的躲在一边,敏感的觉得有大风暴即将来临。江仰止的大著作已停 顿了,整天背负着两只手在房里踱来踱去,一面叹气摇头。对于处理这种事情,他自觉是个 低能,因此,他全由江太太去应付。不过,近来,从雁容服毒,使他几至于失去这个女儿, 到紧接着发现这个女儿的心已流落在外,让江仰止憬然而悟,感到几十年来,他实在太忽略 这个女儿了。江太太看了江雁容的一本杂记,实际上等于一本片段的日记,这之中记载了她 和康南恋爱的经过,也记载了她在家庭中受到的冷落和她那份追求情感生活的渴望。这本东 西江仰止也看了,他不能不以一种新的眼光来看江雁容,多么奇怪,十几年的父女,他这才 发现他以前竟完全不了解江雁容!那些坦白的记载提醒了他的偏爱江麟,也提醒了他是个失 职的父亲。那些哀伤的句子和强烈的感情使他感到愧疚和难过,尤其,他发现了自己竟如此 深爱江雁容!深爱这个心已经离弃了父母的女儿。他觉得江雁容的爱上康南,只是因为缺乏 了父母的爱,而盲目的抓住一个使她能获得少许温情的人,这更加使他感到江雁容的可爱和 可怜。他知道自己有救助江雁容的责任,他想弥补自己造成的一份过失,再给予她那份父 爱。但,他立即发现,他竟不知如何做才能让江雁容了解,他竟不会表达他的感情和思想, 甚至于不会和江雁容谈话!江太太总是对他说:“你是做爸爸的,你劝劝她呀!让她不要那 么傻,去上康南的当!”怎么劝呢,他茫然了。他向来拙于谈话,他的谈话只有两种,一种 是教训人,一种是发表演说。要不然,就是轻轻松松的开开玩笑。让他用感情去说服一个女 孩子,他实在没有这份本领。在他们等信的第三天早上,江仰止决心和江雁容谈谈。他把江 雁容叫过来,很希望能轻松而诚恳的告诉江雁容,父母如何爱她,要她留在这个温暖的家 里,不要再盲目的被人所欺骗。可是,他还没开口,江雁容就以一副忍耐的,被动的,准备 挨骂的眼色看着他。在这种眼色后面,江仰止还能体会出一种反叛性,和一种固执的倔强。 叹了口气,江仰止只能温柔的问:“雁容,你到底爱康南一些什么地方?听妈妈说,他并不 漂亮,也不潇洒,也没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地方。”

江雁容垂下眼睛,然后,轻轻的说:“爸爸,爱情发生的时候,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也无法解释的。爸爸,你不会用世 俗的眼光来衡量爱情吧!”“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这份爱情是不合常理的,是会遭到别人 攻击的?”“我不能管别人,”江雁容倔强的说:“这是属于我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是 不是?人是为自己而活着,不是为别人而活着,是不是?”“不,你不懂,人也要为别人而 活!人是不能脱离这个社会的,当全世界都指摘你的时候,你不会活得很快乐。而且,人不 能只凭爱情生活,你还会需要很多东西,包括父母、兄弟、姐妹,和朋友!”“如果这些人 因为我爱上了康南而离弃我,那不是我的过失。爸爸!”江雁容固执的说。

“这不是谁的过失的问题,而是事实问题,造成孤立的事实后,你会发现痛苦超过你所 想像的!”

“我并不要孤立,如果大家逼我孤立,我就只好孤立!”江雁容说,眼睛里已充满了泪 水。

“雁容,”江仰止无可奈何的叹口气:“把眼界放宽一点,你会发现世界上的男人多得 很… ”

“爸爸,”江雁容打断了他,鲁莽的说:“世界上的女人也多得很,你怎么单单娶了妈 妈?”

江仰止哑然无言,半天后才说:“你如果坚持这么做,你就一点都不顾虑你会伤了父母的心?”江雁容满眼泪水,她低 下头,猛然醒悟,以父母和康南相提并论,她是如此偏向于康南!在她心里,属于父母的地 位原只这么狭小!十九年的爱护养育,却敌不住康南的吸引力!她把父母和康南放在她心里 的天平上,诧异的发现康南的那一端竟重了那么多!是的,她是个不孝的孩子,难怪江太太 总感慨着养儿女的无用,十九年来的抚养,她羽毛未丰,已经想振翅离巢了。望着父亲斑白 的头发,和少见的,伤感的脸色,她竟不肯说出放弃康南的话。她哀求的望了父亲一眼,低 低的说:“爸爸,我不好,你们原谅我吧!我知道不该伤了你们的心,但是,要不然我的心 就将碎成粉末!”她哭了,逃开了父亲,钻进自己的卧室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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