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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珍紧皱着眉头一句话也不讲,镜子里反映出她那张搽得红红白白的脸儿来,活像京戏 中的丑旦。
到了赵家门口,绮珍的母亲又再度的帮绮珍整理了一下脑后的发髻,然后对绮珍左看看 右看看的打量了一番,才满意的按了门铃。一个十八、九岁的下女来开了门,对绮珍从头到 脚的看了一遍,带着她们走进了客厅。绮珍看到许多男男女女的客人,坐满了一间屋子,在 叽叽喳喳的谈笑着。绮珍母女一跨进来,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停止了谈话,七、八对眼光都像 探照灯似的对绮珍射了过来。绮珍下意识的握紧手里的小提包,不安的看着室内陈设的东 西。一个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四、五十岁的女人突然从人堆里跑了出来,一把拉住了绮珍的 手,就笑着对绮珍上上下下的看了看,一面用做作的尖锐的声调笑着说:“哟,这就是绮珍 吗?你看,大起来我都不认得了。记得以前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才十五、六岁呢,现在就出 落得那么漂亮了,真是女大十八变。”
绮珍慌忙叫了声赵伯母,就闭着嘴不再说话。赵伯母和母亲打过了招呼,就拉着绮珍到 每个客人面前去介绍了一番,然后又拉着她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亲亲热热的问她什么时 候放假,毕业之后打算做些什么。然后又直着喉咙喊:“振南!照照照这孩子跑到那儿去了?”
绮珍看到个高父个儿的青年慢吞吞的走了进来,同时,门背后闪出一两个下女的脸孔, 对自己看了一眼,神秘地笑着缩回头去,叽叽咕咕的不知道在议论些什么。赵伯母又大声的 嚷了起来:“振南,振南,快过来见宋小姐!”
绮珍望着走过来的振南,他穿着一件米色的西装,熨得笔挺的,领子上打着一条红领 带,看起来非常的刺目。他鼻子非常的挺直,好像里面有根小棍子撑在那儿似的,眼睛很 亮,但却总带着对什么都不大在乎的神情。他不经心的打量着绮珍,一面略微弯了弯腰,用 生硬而不自然的语调说了一句:“宋小姐,您好。”绮珍慌忙也弯了弯腰,有点失措的不知 道该怎么处置这个场面,赵伯母又在直着喉咙喊:“振南,还不去给宋小姐倒茶来!”
其实下女早就倒过茶了,绮珍急忙说有茶,振南也站在那儿没有动,微微的昂着头,眼 光漫无目的的望着窗外。绮珍觉得非常的不安,头上的发髻使她感到头重重的,虽然是刚 到,已经觉得疲乏而厌倦了。忽然又听到赵伯母在对振南说:“振南,你来陪宋小姐谈谈, 我要到厨房去看一下。”
绮珍清楚的看到赵伯母在对振南递眼色,然后振南在自己的身边坐了下来,绮珍不由自 主的坐正了身子,下意识的玩弄着洒着香水的小手绢。振南咳了一声,然后用过分客气的语 调问:“宋小姐抽烟?”“不!我不抽。”绮珍说,于是空气中沉寂了一会儿。绮珍暗暗的 看过去,只看到振南不住用手摸着裤脚管上的褶痕,眼睛在房间内东看看西看看,脸上充分 的带着一股不耐烦的神情。半天之后,才又没话找话讲的问了一句:“宋小姐在那儿读书?”
“台大,中文系。”绮珍轻轻的回答。
“哦,我以前也是台大毕业的。”
“是吗?”绮珍漫应了一句,才觉得这句话说得非常不妥当,什么叫“是吗”,难道还 不相信人家是台大毕业的?这样一想,就再也没有话说了。振南也默默的坐在一边,一直在 无意义的抚摩着裤脚管。绮珍觉得振南显然是被迫的在这儿应付自己,而且非常勉强,就更 感到别扭而不安起来。于是两人坐在那儿,谁也没有话说,两人都把眼光朝向别的地方,直 到下女来通知吃饭,才算给他们解了围。
这一顿晚餐是绮珍有生以来吃得最不舒服的一餐,她的位子和振南的排在一起,振南只 顾闷了头吃饭,而她也一直不开腔。客人们以母亲为首,谈话的中心都有意无意的集中在她 和振南的身上。最使她难堪的,是赵伯母一直在对振南使眼色,而振南却一个劲的皱眉头。 绮珍觉得自己虽然没有什么好处,但也不至于让他讨厌到这个地步,心里就暗暗的有了几分 气。而且,振南那种好像别人该了他债似的样子,和那种目中无人的傲慢的神情,也实在让 人看不顺眼,心想凭你这副样子,又有什么资格对自己皱眉头呢?
一直到深夜,绮珍和母亲方才从赵家告辞出来,绮珍早已呵欠连天,头痛欲裂,但母亲 的精神却一直很好。一到了家,就急急的向父亲报告这次的成绩,得意得好像她征服了全世 界似的,一口咬定振南已经对绮珍“一见锺情”了!她尖锐的声音一直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绮珍相信五里以外都可以听到她的声音,她一再重复的说:“我和绮珍一到呀,赵家的客人眼睛全直了,振南那孩子更死盯着绮珍看,后来还和绮 珍坐在一张沙发上面,低档的谈了三个多小时;看样子呀,他是完全被绮珍给迷住了。我告 诉你,我包他不出三天,就会来请绮珍去玩。哎,这可了了我一件大心事了!”然后又摇摇 头叹口气说:“唉!儿女的终身大事也真让人伤脑筋… ”
“哦,妈,”绮珍紧锁着眉头说:“求求你,求求你别说了吧!”父亲点着头,不禁对 绮珍投去一个同情的眼光。
一个多月过去了,振南并没有像母亲预料的那样不到三天就过来,相反的,他却一直没 有出现,这期间,绮珍倒觉得宁静了不少,但母亲却经常的问:“他到底为什么不来呢?”
“告诉您,我们彼此都没有好感。”绮珍说。于是,母亲立刻瞅着她,好久好久,像在 责备着她。
这天,母亲出去了,绮珍在家里帮着父亲大扫除,她把裙子挽得高高的,用一块绸巾包 着头,在客厅里扫着灰尘。房间里堆得乱七八糟,桌子上堆满了从墙上拆下来的镜框,书架 上的书也搬了下来,放在沙发和椅子上,地下到处都放着水桶和抹布。绮珍扫完了墙壁,又 把凳子架在椅子上,自己爬了上去扫天花板,正扫了一半,绮珍听到大门响了一声,她以为 是母亲回来了,并没有留意。接着,却听到有个声音在问:“有人在家吗?”绮珍俯身看下 去,看到一个人影犹疑的站在房门口,她仔细一看,出乎意料的竟是振南,他迟疑的站在那 儿,仰着头望着站得高高的绮珍,满脸尴尬的神情,似乎不知道是该进来好还是出去好;发 现绮珍在注视着他,他就讷讷的说:“大门没有锁,我敲了门,你们没听见,我就进来了!”
“啊!”绮珍有点惊慌的“啊”了一声,匆忙的想跳下来,偏偏椅子高,她又拿着一把 长扫帚,怎么都下不来,振南急忙跑上前去喊:“不要忙,让我来帮你!”
他扶住了椅子,伸出一只手给绮珍,绮珍不假思索的按住他的手跳了下来,他再腾出了 另外一只手去扶住了她。绮珍下了地,发现自己的手还按在振南的手上,不禁绯红了脸,马 上缩回手,放下了挽得高高的裙子,一面抽掉了包住头发的绸巾,随便的拢了一下长长的头 发,一面招呼着振南坐;这才发现全房间居然没有一个可以坐的地方,她红着脸微微的笑了 一下说:“真糟,我们正在大扫除。”
振南一瞬也不瞬的注视着她,好像从来没有看见过她似的,绮珍忙乱的从椅子上腾出一 块地方来给他坐,又倒了一杯茶给他,有点腼腆的说:“喝茶吧!”振南接过了茶来,对她笑了笑,笑得很真挚,也很诚恳。绮珍看着他那挺 直的鼻子和发亮的眼睛,心想他倒是真的很漂亮,为什么那天晚上自己并不觉得呢?振南握 着茶杯,仍然望着绮珍的脸,半天没有开口,绮珍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也怔怔的望着振 南;隔了好久,振南彷佛才发现自己的注视未免令人难堪,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我母亲叫我来送个信,请你们明晚到我们家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