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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霞满天(27)



“我不是在乎汉”书培勉强的说:“我也是好奇。我想知道一般同学对我的批评。” “她的批评可不能代表一般同学!”陈樵微笑着说。

“到底她说了句什么,别卖关子了!”书培不耐的。

“她说— ”陈樵抬头看看天空。“乔书培这个人可真性格,别人不敢做的事他全敢 做!”他垂下眼睛来盯着乔书培:“听她的口气,对你这事非但没有敌意,倒好像挺欣赏 的!所以,你大可不必顾虑苏燕青对你的看法,而拒绝苏教授那个工作。”乔书培沉吟的低 下头去,有些心动了。

“我想汉”他说:“我要考虑一下。不过,我先还要去家教中心问问。”黄昏时分,乔 书培回到了家里,又渴,又饿,又累,又热,又烦躁,又失意,又落魄。口袋里只有两块 钱,早上离家时,本和采芹说了,要带钱回家,谁知公费没发,想问陈樵借,又在一顿吵架 下,弄得无法开口了。今晚要断炊,他想汉他知道昨天米缸就没米了。这个年头,居然还有 人穷得没饭吃,他又有种自嘲的心情,是啊,正像陈樵说的,他是个没有适应能力,没有生 活能力,没有工作能力的人,这种男人,怎么值得女人垂青?采芹啊采芹,他心里低喊着; 你还不如跟了那个姓狄的王八蛋,最起码他会让你丰衣足食,珠围翠绕!走进家门,他扬着 声音喊:“采芹!”没有人回答,四周静悄悄的,小屋内盛满了一屋子的沉寂,远处的天边,又 是彩霞满天的时候。他四面找寻,为什么采芹不在家里等候他?同居以来,这是从来没有的 现象!他有些不习惯,推开卧室的门,他再喊:“采芹!”仍然没有人。小屋很小,几个圈子绕下来,他就知道采芹根本不在家了。这 些日子,采芹也奔波着在找工作,但是,也只是到处碰壁而已。这年头,到底社会上需要怎 样的人才?能逢迎的?能适应的?能花言巧语的?如果当晚他对那个孙太太换一篇话呢?他 站在小屋中,自言自语的说上了:“孙太太,您的两位少爷都是天才,只是现在的通才教育害了他们,升学主义使他们无 法自由发展,太可惜了!您看,他们都有幽默感,狗得摸脸,狗得一吻宁,狗得来,狗得 拜… ”他住了口,猛力的拍了一下桌子,骂了句:“真他妈的!”骂完了,他自己也怔了怔,怎么?自己越变越粗野了,从小,三字经就 被禁止出口的。叹口气,他走到厨房里,想找点水果,菜篮里空空的,锅里空空的,橱里空 空的,桌子上空空的… 他咬咬牙,又自言自语了一句:“他妈的四大皆空!”怎么又是粗话?而且越说越自然了?他摇摇头,百无聊赖的倒了 杯冷开水,一口气灌了下去。放下杯子,他心烦意乱的在室内兜着圈子,采芹,你滚到那儿 去啦?采芹,我警告过你,我回家的时候,你必须在家中等着!他越来越烦躁,越来越不 耐。小屋内像蒸笼,热得人浑身大汗,他脱掉衬衫,只穿一件背心,拿着扇子猛扇。热, 热,热,这烤死人的热!“我们不怕冷,也不怕热!”她说的。她是傻瓜,她是白痴!只有 傻瓜和白痴才不怕冷又不怕热。他坐在窗前,开大了窗子,面对着满天彩霞。美啊,彩霞, 迷人啊,彩霞,但是,我现在愿意用你来交换一杯冰淇淋。想到冰淇淋,他用舌头舔舔干燥 的嘴唇,这才觉得自己饥肠辘辘。

阳台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房门被推开了。采芹飞快的跑了进来,额上全是汗珠, 面颊被太阳晒得发红,她穿了件薄薄的小花洋装,背上被汗水湿透了,贴在身上,她一下子 就冲到他面前。“对不起,我出去了。”

“你到那里了?”他瞪着眼睛。

“去找工作啊,后来又去杂货店找老板娘赊东西啊,那老板娘不肯赊给我了,我们已经 积欠了她一千多块钱了!”她望着书培:“你借到钱了吗?”

“没有!”他闷声说:“我根本没去借!”

“哦,”她怔了怔,迟疑的看着他,眼底盛满了疑惑。“你… 你不知道家里没钱了 吗?”她结舌的问。

他陡然爆发了,用力的拍了一下窗台,他直跳了起来,大声的说:“钱!乔乔乔乔你脑 子里只有钱!见了面,你一句嘘寒问暖都没有,就跟我要钱!我每个月的公费都交给你了, 你为什么不省着用?借钱,浇浇浇浇浇乔你以为我有多厚的脸皮去一再向人浇浇乔”“她仓 皇后退,睁大了眼睛,惊惶而痛楚的望着他,微张着嘴,她欲言又止。眼底深处,有一种不 信任的,受伤的,难堪的,几乎是瑟缩而卑微的表情就浮了出来,她的眉梢紧蹙在一块儿 了,嘴里轻轻的往里面吸着气,好像她身体里有某个地方在剧烈的痛楚,以致她不得不弯下 腰去,用手按住了胸口。她挣扎着,半晌,才模糊不清的吐出几个字来。

“对不起,书培,对不起。”

“对不起?”他嚷开了。头昏昏然,汗水从额上不断往下滴,从脑后的发根里一直淌往 背心里去。他瞪视着她;那受惊的神态,那卑微的表情,那忍辱的道歉… 对不起!她为什 么要说对不起?她为什么像个被虐待了的小媳妇?为什么永远那样卑屈低下?难道他欺辱过 她?难道他轻过她?难道他虐待过她?他向她逼近,室内的温度像盆火,他胸中也燃烧着一 盆火,这两盆火似乎将把他整个烧成灰烬。他无法控制的大叫了起来:“对不起?什么叫对 不起?你永远不许对我说对不起!”她更加仓皇了,更加受惊了,她继续后退,直到身子贴 住了墙,那木皮的墙早被太阳晒得滚烫,像烙铁般烙住了她的背脊,她昏然的看着他,茫然 失措的,几乎是呻吟般迸出一句话来:“我——该说什么?我——能说什么?”

“你该说什么?你能说什么?”他胸中的怒越发燃烧起来,烧得他头晕目眩,烧得他失 去理智,烧得他不知所云:“你除了对不起就不知道该说什么G你像个受了酷刑的奴隶!看 你那副委屈样子!看你那副吓得发抖的样子!好像我虐待了你,好像我欺侮了你!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你只会说对不起!你以为我要的是你的一句对不起吗?你知道我为你做 了些什么?为了你,我给同学瞧不起,为了你,我到处打躬作揖的找工作,为了你,我负债 累累,为了你,我和最要好的朋友吵架,为了你,我失去自尊,失去骄傲,失去所有的诗情 画意… 而你,只会对我说对不起?”

她被动的站着,眼睛越睁越大,已睁得不能再大了,那受伤的表情,逐渐被一种迷乱的 失措和深切的悲痛所取代了。她的手下意识的按在身后的木板墙上,整个人像张贴在墙上的 壁纸。他的脸对她越逼越近,声音越喊越响,他嘴里的热气吹在她的脸上……而她,已退无 可退。于是,像个被逼进死角里的困兽,她陡然惊动了,伸出手来,她一把推开了他,就像 箭一般射向了大门口,她踉跄狂奔,只想逃开,烫烫烫烫烫……立即逃开!她这一跑,使他 倏然惊觉了,他连思想的余地都没有,就一下子窜过去,拦在房门口,他用双手撑在门框 上,死瞪着她,颤声问:“你要做什么?”她收住了脚步,怔怔的站在那儿,怔怔的望着他那拦门而立的、高大 的身子,似乎忽然间明白自己进无可进,退无可退的处境了。她慢的垂下头去,慢的弯 下身子,然后,她就像一团突然瘫软下去的棉花,滚倒在地板上了。她尽量屈起膝来,因为 她开始觉得自己胃部在抽搐,整个人都痉挛成了一团。他吃惊了,蓦然间,他扑向了她,把 她从地板上抱上起来,他瞪视她的眼睛,变得面无人色了。

“你怎样了?”他苍白着脸问,声音颤抖。“你怎样了?”

她苦涩的摇摇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什么话都不敢说,只怕说什么都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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