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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霞满天(1)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彩霞满天1

乔书培漫步在沙滩上。

是三月的末梢,阳光暖洋洋的照射在海面及沙滩上。那些白色的细沙,被阳光染成了一 片金黄。海面上,像是敲碎了一海的玻璃屑,反射着点点光华,亮晶晶的,闪熠熠的,明晃 晃的……炫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乔书培敞着夹克,迎着那带着咸味的海风,无意识的在海滩上走着。低着头,他看着自 己在沙上留下的足迹,那单调的,清晰的,孤独的一行足迹。他微蹙着眉梢,陷在某种若有 所待的沉思中。三月的末梢,天气仍然带着凉意,海边的风,吹扑在人身上,是凉飕飕的。 这种季节,海边总是静悄悄的。不像夏天,这儿会充满了弄潮的孩子们,追逐嬉笑的少男少 女,以及拾贝壳的,打水战的,又叫又闹的顽童们。夏季,这儿是孩子们的天堂。而现在, 海边却阒无一人,只有他在这儿默默凭吊。他数着自己的脚印,带着份寥落的、萧索的、酸 楚的感觉。在海湾的另一边,就是渔船出海及归航的所在,码头上永远热闹喧哗。码头和小 镇是相连的,这西部的小海港虽然已在最近繁荣了不少,却仍然维持着它朴拙的民风。而海 湾的这一边,绵亘着沙滩与岩石,顺着海岸走,你似乎可以走到世界的尽头。他曾经走过, 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从日出走到日落……只是,那时候,印在沙滩上的足迹不是他一 个人的,另一对细小的脚印总是追随在他身边,一路追随到世界的尽头。而今,那对脚印 呢?他一凛,心头似乎被针刺了一下,抬起头来,他看着那海边耸立的岩石,那些巨大的石 块,被海浪日夜扑打,被海风朝夕侵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挫磨成了不同的形状,有 的像恐龙,有的像老鹰,有的像张牙舞爪的怪兽,也有的平坦光滑如一片石板。小时候,这 儿是捉迷藏的好地方,只要躲进这些石堆里,好几小时都可以不被发现,当你渴望孤独的时 候,这儿也是隐藏住自己的最佳隐避所。他曾经隐藏过。在那些巨石与巨石之间,有个仅可 容人的狭小石缝,缝后有个小小的石洞,他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鹰巢”,因为这洞的上面, 就是那块直耸入云、状若老鹰的巨岩。这石洞是他的秘密,全世界,只有另外一个人会在这 石洞里找到他。

他心底的刺痛在扩大,扩大成了一片迷惘的、怆恻的情绪。不由自主的,他背向海洋, 往内陆的方向走去。他的脚步熟悉的走往那个方向;那片稀疏的防风林。防风林在海滩的外 围,由许多像松树般的树木造成的。小时候总是疑惑,沙地上怎能长出松树?他以为松树是 属于高山峻岭的。长大后,才知道这些并非松树,而是一种名叫木麻黄的植物。走进树林, 他再深入了几百公尺,地上仍然是软软的细沙,沙上躺着一些无人注意的、像松果般的果 实。他弯腰拾起了一枚。多年前,他也曾在这树林中游荡。他直起身子,耳边似乎听到一个 细小的声音在说:“我捡到一只小麻雀,它不会飞了。”

他猛的一惊,抬起头来,四面没有一个人影。阳光穿过树隙,在四周投下许多树木的阴 影。他深吸了口气,小麻雀,是的,那是只不会飞的小麻雀。他似乎感到一只小手把麻雀放 进他的手中。“你会治好它,是不是?”

他带走了那只小麻雀,只为了那个信赖的声音。一星期以后,小麻雀长成了,他们把它 带回林中,望着它振翅飞去。那是他和她第一件共有的东西,共有的希望,共有的祝福,和 共有的欢乐。他倚靠在树干上,迷茫的抬起头来,心里恍恍惚惚的想着拉马丁的诗句:“旧 时往日,我欲重寻”。谁能寻回旧时往日?永远没有人能够!他透过那稀疏的树木,眼光直 射向林外,搜寻的望向东方,在那儿!他又看到了那栋老屋!那栋古老而庄严的老屋!“白 屋”,大家都这样称呼这幢老房子,因为,据说它最初是由白色的大理石片砌成的,后来, 石片斑驳了,才补上了其他五颜六色的建材。“白屋”早就不是白色了,但,它依然那样壮 丽,那样倨傲,那样带着它特有的傲岸的气质。它耸立在那儿,漠然的面对着海洋,面对着 那块高大的“鹰岩”。“白屋”和“鹰岩”像两个对峙着的巨人。他总把这栋房子称为“巨 鹰之家”。奇怪“白屋”和“鹰”之间的关系,它的主人姓殷,面对着“鹰岩”,是有意? 还是无意?小时候,总觉得住在白屋里的人又神秘,又幸运,又与众不同。似乎比所有的人 都要高一等。现在呢?老屋的外墙早已灰败,上面爬满了绿色的藤蔓,拱形的窗口,看不到 窗纱,也看不到人影。倨傲的老屋只剩下了一份难以描述的寂寞和冷清。昨天,父亲轻描淡 写的说过:“知道吗?白屋要拆掉了,有人投资,在这儿盖一家观光旅社。”他凝视那老屋,那楼 上是一排窗子,从右边数去的第三个窗口,有个女孩曾倚窗而立,有个女孩曾倾听海鸟的啁 啾,有个女孩曾弹奏着钢琴,用软软的童音,唱一支好单纯、好细致的歌:

“彩霞满天,渔帆点点,海鸟飞翔,海浪腾喧,对此美景,惜取少年!

彩霞满天,落日正圆,今宵过去,还有明天,珍惜光阴,把握少年!“

是的,彩霞满天!这海岸是朝西的。每到黄昏,落日就又圆又大又灿烂,镶着一圈金 边,往海面缓缓沉落。而满天云彩,全被落日染成了绚烂的、亮丽的、变幻莫测而光芒耀眼 的色泽。从小,他就被海边的黄昏所捉住,他常常屏息的站在海边,一瞬也不瞬的注视着那 落日沉进海洋,和那满天的彩霞,逐渐变成黝暗的暮色。体会着造物的伟大,宇宙的神奇, 和那日升日落、潮来潮往的玄妙……他常看得那么出神,那么专注,以至于忽略了身边那小 小的“影子”。是的,她是他的“影子”,曾伴着他看落日,伴着他看彩霞,伴着他迎接暮 色……如今,那女孩呢?他闭上眼睛,不由自主的一挥头,过去的都过去了!弹琴的女孩, 捡小麻雀的女孩,白屋里的女孩,到岩洞里找他的女孩,陪他看落日的女孩,跟着他走往世 界尽头的女孩……是已经消失了,再也找不回来了。他垂下眼睛,强迫自己把目光从“白 屋”上移开。用脚尖踢了踢脚下的沙子,他无意识的呼出一口气,抬起脚来,他离开了那伫 立之地,在林中茫无目的的走着。他似乎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然后,他忽然站住了,记忆的 底层,有一点小火花在闪动。他四面搜寻,终于,他看见了那棵林中最古老的大树,有虬结 的树干,如云如盖如亭的枝桠和树叶,他奔了过去,用手扶着那树干,他围绕着它找寻,树 干上有层青苔覆盖,他小心的去剥落那青苔,然后,他找到了!在树干的根部,有块老早老 早被刀子削剥的痕迹,那痕迹上,是一片模糊的阴影,彷佛可以看出字迹。他蹲下身子,仔 细的去辨认那用蓝墨水写下的字;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是一片模糊的阴影,一些污染的痕 迹,没有字,没有蓝墨水,他瞪视那痕迹,在内心的刻版上,却清楚的重印出那两行字:“女生爱男生,羞行行!

殷采芹爱乔书培,羞行行!“

就为了这两行字,当初这儿曾经发生多大的一场“战争”,他一个人打三个人,被打得 鼻青脸肿昏天黑地,简直是第三次世界大战。他还记得自己被打倒在地上,躺在那儿动弹不 得,肇祸的人一哄而散。然后,就是她了,那女孩悄悄的,怯怯的,无声无息的靠近了他, 拿着条小手帕,枉然的想弄干净他脸上的血痕和污渍。而他,他怎样呢?他对着她一阵狂吼 大叫:“走开!你这个倒霉鬼!碰到你就倒霉!你最好离我远一点!走开!走开!”至今记 得她当时的神情,小脸蛋涨得通红,乌黑的眼珠被一池清泓所淹没,小嘴巴瘪呀瘪的,终于 “哇”的一声,痛哭着跑走了。这就是当年的自己!有一颗坚硬的、残忍的心!有一副倔强 的、鲁莽的个性!有一份易感的、可怜复可叹的自尊!从小,他就是个孤僻的、矛盾的怪 物!怎么值得一个女孩毫无理由的崇拜和关怀?他轻叹了一声,为了那无知的童年。然后, 靠着树干,他在沙地上坐了下来,仰起头,他望着那树叶隙缝里的天空,这正是彩霞满天的 时候,落日洒下了无数的金色光点。低下头,他看着地上的细沙,那带着些儿湿润的、白色 的细沙,他不知不觉的拾起一枝枯枝,在沙上无意识的写着字:“殷采芹,殷篌篌篌篌笊芹,殷篌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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