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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他不在。我要睡了。”
“别睡别睡,”他阻止著她。“我记了半天的资料,徐世楚,二十八岁,住在忠孝东路……
原来,这些全是你男朋友的资料?是吗?”“是呀,是呀。”她应著,阖上了眼睛。
“那么,你是谁呢?”“我?”她语音模糊,倦意很明显的征服了她。那一百粒安眠药
的残余药性在发作了,她低语:“我要睡了!”
接著,就沉沉睡去了。
李慕唐医生看著自己手里的病历卡,一种荒谬的感觉由他心底升起。他抬起头,望望窗
外的雨雾,这是怎样传奇的一个晚上!他再掉头去看那女人,不,是那女孩——打死他他也
不会再相信她有二十八岁!她顶多二十罢了。那女孩睡得好沉呀,怎么办呢?总得有个人看
著,让生理食盐水继续注射。万一瓶内的注射液光了,注射进空气进去就糟了。他叹口气,
取来一条毛毯盖住那女孩单薄的身子。盖上毛毯时,他才发现那女孩脚上穿著双白缎半高跟
的鞋子,已被雨水沾得湿漉漉的。他为她脱掉鞋子,放在一边,用毛毯连她的脚一起裹住。
然后,他终于坐了下来。这一坐下,才感到整天的工作,和整晚的折腾,疲倦已在他四肢百
骸中扩散。他沉进了椅子深处,怔怔的凝视著面前这张熟睡的脸孔。看样子,他心里模糊的
想著:我只好做你的特别护士了。但是,你叫什么名字呢?
冰儿3/262
钟敲六响的时候,李慕唐突然惊醒了。
他有一秒钟的恍惚,不知道自己怎会坐在诊所的藤椅里,接著,他立刻醒觉,仆过身子
去,女孩仍好梦正酣,但是,一瓶生理食盐水几乎快注射完了。真疏忽,他为自己居然“打
了个盹”而生气,看样子当特别护士都没资格!他站起身子,给女孩换上一瓶新的生理食盐
水。
女孩被瓶子的叮当声弄醒了。她极不舒服的在诊疗床上蠕动著,毯子滑下来,她那半裸
的肩,在冬季的凌晨,看来是不胜寒瑟的。“唔,”她哼著,扬起睫毛,不安的四顾。
他看看注射瓶,经验告诉他,她需要去洗手间了。
“洗手间在后面,”他说:“我帮你拿著瓶子,你自己走过去吧!”她飞快的看了他一眼,
慢吞吞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一瞬间,她似乎有些晕眩,他慌忙扶住她,她低头找自己的鞋子。
他为她另外拿来一双拖鞋。她低著头,穿上拖鞋,他拎著生理食盐水,扶著她向洗手间走去。
走了一半,她停下了,回头看他,脸颊蓦的绯红了,眼里有窘迫的表情。“你——没有护士
吗?”她问。
“对不起,我这儿是小诊所,从不留病人过夜,通常遇到严重的病人,我会转到大医院
里去。我的护士,到晚上十一点就下班了。今晚这种事,我还是破题儿第一遭遇到。所以,
请将就一点吧!”“我不是不将就,”她又笑了,窘迫的笑著,羞涩的笑著,一个爱笑的女孩!
“我是不好意思。”她直说:“你让我自己拿著瓶子进去吧!”“你行吗?”他怀疑的问。不知
怎的,竟感染了她的尴尬。“要小心那针头,不能滑出来。”
“我知道,”她局促的笑著,用没注射的右手,握住瓶子,用那只插著针头的左手提著
裙子——老天,她还穿著那件像新娘礼服似的白纱长裙!她就这样又是管子又是针头又是瓶
子,叮叮当当,拖拖拉拉,摇摇摆摆的进了洗手间。
他实在有点提心吊胆,不禁侧著头,倾听著洗手间里的父父,瓶儿仍然响叮当,半晌,
大约是完事了,水龙头开了,她居然还要洗手呢!他就不能想像,她一手拿著瓶子,怎么洗
手,正如同他不能想像,她一手拿著瓶子,怎能办其他的事一样。他还没想清楚,洗手间里
已传来一阵“哐哐啷啷”的响声,接著就是玻璃的破碎声。
他冲进了洗手间。她正站在镜子前面,一手扶著镜子,那生理食盐水瓶子大约是撞上了
洗手槽,碎了一地的玻璃片,她呆站著,像个闯了祸的孩子。“我……我……”她嗫嚅著。
他飞快的走过去,先拔下她手腕上的针头,连管子带破瓶子扔进字纸篓。她如释重负的
摔了摔手,说:
“我只是想洗洗脸,”她再看镜子,立刻一脸惶恐和惊吓。“老天,我怎么这么丑?我的
头发……啊呀!你瞧我做了些什么!我把头发都剪了!啊呀!你看我多丑啊!”她慌忙用双
手接了水,扑到脸上去,用力想洗去脸上的残脂剩粉。“我……简直像个母夜叉!”嗯,母夜
叉!最美丽的母夜叉。穿著轻纱薄雾,踏著细雨微风,半夜来敲门的母夜叉!他吸口气,心
里又涌上那股啼笑皆非的感觉。女人,你到底是种怎样的动物?你会在几小时前,连生命都
放弃,在几小时后,却在乎起自己的美丽来!“喂!小姐!”他忍不住开了口:“你能不能走
出来,让我把里面收拾一下?假若你再被碎玻璃割到,我又要充当外科医生,为你缝伤口了。”
“哦哦,”她的脸颊又红了,爱红脸的女孩!洗干净了的脸庞显得清爽整洁,容光焕发,看
来,她是没什么“病”了。“真糟糕!”她看著满地碎玻璃。“我来清理吧,你告诉我,你的
扫把和畚箕在哪儿?”“小姐,拜托你出来好不好?小浴室容纳不下我们两个人,何况你的
长裙子,拖来拖去也真不方便,你如果真想帮忙,就回到你的床上去躺一躺!”
“我真的可以收拾。”她蹲下身子,去捡玻璃片。
他也蹲下身子,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用命令的语气说:
“出去!我从不允许病人来帮我收拾洗手间!”
她抬眼看了他一会儿,站起身子,她默默的走出去了。
他开始清扫那些玻璃碎片,这才发现,碎片范围极广,几乎水槽上、窗台上、浴池里、
地上……全都是。他用扫把扫了一遍,觉得仍有碎片没除干净,看看天色,窗外,曙色已染
白窗子。如果不弄干净,那些来看病的孩子非受伤不可。他在弯腰捡拾著窗台上的玻璃渣,
忽然,那女孩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你出来!我来弄!”他一抬头,楞住了。女孩已换掉
了她那件“礼服”,现在,她穿著件护士的白衣,大概是她从壁橱里找出来的,脚上,也穿
了白袜,大概找不到合脚的鞋子,她只好穿著她自己的白缎鞋。就这样,一身干干净净清清
爽爽,她像个不折不扣的护士。
他站起身,退出浴室。
女孩走了进去,很熟练的拿起一块肥皂,她用肥皂擦过窗台、水槽、浴池、地砖……那
些碎玻璃就全沾到肥皂上去了。原来有这样简便的方法,怎么自己都没想到?他看著她弄,
女孩抬眼看看他。“我家住在高雄,”她开了口:“我十五岁就到台北来读高中,住学生宿舍,
什么事都要学著自己做。”
“很巧,”他说:“我家住在台中,我十八岁来台北读大学,也住学生宿舍。”她看了他
一眼,那眼光非常非常温柔。
“从学生宿舍到挂牌当医生,你一定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当别的男孩女孩在享受青春
的时候,你大约正埋头在你的解剖室里,面对的是冰冷的、肢解的躯体。唔,你度过了一段
十分艰苦的岁月。”他心中立刻涌上一股强大的酸楚的感觉,从没有人对他讲过这些话!从
没有!是的,那些挣扎的日子,那些□徨的日子!那些埋头在解剖室、研究室,和尸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