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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一方(18)



心直口快,难免常出不入耳之言,他怎会喜欢我呢?诗卉,你想想看吧!”

我凝视著她,有句话一直在我口腔中打滚,我真想告诉她,诗尧是喜欢她的,只是强烈

的自卑感和傲气在作祟。可是,我想起咖啡馆里诗尧和黄鹂,我忍了下去,我才二十一岁,

我并不能完全了解人心啊!

“那么,”我说:“你是爱上卢友文了?”

她转开头去,低叹了一声。

“这么短的时间,怎么谈得上爱情!”她坦白的说:“不过,我承认,卢友文很吸引

我,他和我有相同的身世,有相似的感触。他有他的优点,他有雄心,有壮志,有梦想,有

热情。跟他在一起,你会不由自主的受他影响,觉得普天之下,都无难事。再加上,他懂得

那么多,和他谈文学,会使我觉得我像个幼稚园的小孩子!”

我望著她,她脸上绽放著光采,眼睛里燃烧著火焰。还说谈不上爱情呢?她根本就在

“崇拜”他!我吸了口气,忍不住闷闷的说了句:“你有没有和他谈谈音乐呢?”

“音乐!”她低呼,脸红了,好像我提到了一件使她羞惭的事似的。“音乐只是用来陶

情养性的一种娱乐品而已,怎么能和文学相提并论呢?”哦!我望望天花板,想到她曾经如

何骄傲于她自己的音乐修养!想到她曾怎样热心于钢琴和作曲!现在,这一切都微不足道

了!爱情,爱情的力量有多么伟大!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一件事,我的哥哥已不战而败

了,因为,卢友文甚至拔除了小双身上的那份傲气!诗尧是永远也做不到的。

“这些天,你们都在一起吗?”

“是的。”“他有没有开始他的写作?”

“他租了一间小阁楼,真正的小阁楼,”她笑笑。“这些天,我帮他布置,等一切就

绪,他就要开始写了。只是,他仍然在一个补习班兼了两节英文,他说理想是理想,现实是

现实,不兼课,连房租都付不出!”

“稿费呢?”我问。“要写出稿子来,才有稿费啊!”小双笑著说,望著我,使我觉得

我说了傻话。“好吧,小双,”我想了想,正色说:“我接受了你的卢友文!代表我们全家

接受他!以后,你可以把他带到家里来,我们家的女孩子交男朋友,从不躲避长辈。奶奶说

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件光明正大的事!无需乎害羞的!”

小双深深的望著我,望了好久好久,然后,一层泪光浮上了她的眼珠,她骤然用双臂抱

紧了我,啜泣著、呜咽著说:

“诗卉,你不要再和我呕气了吧!我们永远不要呕气了吧!不管发生了些什么,不管我

们将来是分散还是团聚,我们永远是好姐妹,是不是?诗卉?”

我一下子就热泪盈眶了,抱紧了她,我们紧紧依偎著,紧紧环抱著,就像她来我家的那

第一个晚上一样。只是,我们的眼泪却与那晚大不一样了。我虽代她欣喜,我却也有数不清

的惆怅和遗憾!小双,她是应该姓朱的!她应该是我们朱家的人!这样,几天后的一个晚

上,小双和卢友文一起从外面回来了。那晚,诗尧并不在家。卢友文坐在客厅里,依然那样

容光焕发,依然那样神采飞扬,依然那样出众拔萃,依然那样侃侃而谈。“中国的文字,因

为不同于西洋的拼音字,许多文学上的句子,就不十分口语化,这是很可惜的。西洋文学,

则注重于口语化,因此,外国的文学作品,往往比中国的来得亲切和生活化。”“我不同意

你,”李谦说,他也是学文学的。“文学不一定要生活化,中国文学,一向注重于文字的修

饰和美,这是西洋文学永远赶不上的。”“你所谓的中国文学,指的是古代的文学,像唐

诗、楚辞、元曲、宋词一类的。”卢友文说:“我指的,却是现代的小说。假若小说不生活

化,对白都来个文诌诌,实在让人受不了。”

“但是,你不能否定中国文字的优点!”李谦有点为抬杠而抬杠。“我并没有否定中国

文字的优点呀!”卢友文谦和的说:“我只说写小说不能拘泥于文字。因为文字是表达思想

的工具,词能达意,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尽在文字上做工夫,非弄出一篇‘太窥门夹豆’

来不可!”

我们大家都愣了愣,不知道这个“太窥门夹豆”是个什么玩意儿?雨农首先忍不住,

问:

“什么‘太窥门夹豆’?”

“以前有个人作诗,”卢友文说,笑了起来。“他写了四句话,是:‘太窥门夹豆,丫

洗盆飘姜,况腰三百假,肉头一黄香。’所有的亲戚朋友,没有一个人看得懂,问他是什么

意思,他才解释说:‘太太在门外偷看我,眼珠夹在门缝里像颗豆子一样。丫头在洗脚,三

寸金莲在水盆中像飘著块生姜。况腰的意思是二哥的腰,因为况字拆开来是二兄二字,二哥

腰里有三百两银子,那银子是假的。肉头的意思是内人的头,因为肉字拆开来是内人二字,

内人头上插了一朵黄花,那花是香的。’大家听了,这才明白过来了。作诗作到必须解释才

能懂,也算是走火入魔了。”

我们大家都笑了起来,想著这首诗,越想就越好笑。爸爸的兴致最高,他拿了支笔,硬

把这首诗记了下来,说要拿去讲给同事们听。因为这首诗,话题就转到中国的文字游戏上,

像字谜、宝塔诗、对联、拆字、徊文等。因而谈起苏蕙的织锦徊文,谈起“无边落木萧萧

下”的字谜。爸爸一时高兴,忽然说:“我出一个文字游戏给你们,看看你们这群年轻人对

中国文学和文字的修养到底到什么地步?你们这里有两个是学文学的,诗晴、诗卉和小双也

都够聪明。这游戏一半要利用点猜字谜的本领,一半要有律诗的常识。”说著,他拿出一张

纸来,在上面写下了一个古古怪怪的“文字塔”:在水一方16/49

月沽月上魄兔月童瞳幽光日月忽散一银垂已向月兆□秋天

钓圆绽今其月漾玉球馥郁

收中镜色山胧月蒙落外云芬桂

凭阑深夜看逾良月何处笙箫作胜游

我们大家传观著这张纸条,说实话,满屋子的人全是莫名其妙。正念也好,倒念也好,

直也好,横也好,反正是糊糊涂涂的,怎么念都念不顺。爸爸说:

“别急,别急,我给你们一点提示,这图形中的文字,是一首七言律诗,最顶尖上的那

个‘月’字,是题目,用不著放入正文,现在,你们把正文念出来吧!”

这下好了,全体都挤在那张纸条边,满屋子的“月”呀、“魄”呀、“幽光”呀的闹了

个没完,挤得谁也看不清楚。最后还是李谦把这“文字塔”拷贝了好几份,让大家分组研

究。正在满屋子七嘴八舌、又闹又叫的讨论中,诗尧回来了。爸爸一见到诗尧,就立即叫住

了他:

“来,来,来,诗尧,你也加入一个!”

诗尧站住了,望著那张纸条发愣,半晌才说:

“这是干什么?”“爸爸在出题目考我们呢!”我嘴快的说,立刻把提示告诉了他,把

他拉在我和雨农身边,让他参加我们这组一起研究。卢友文正和小双挤在一块儿,两人头并

著头,肩并著肩,在那纸上指指说说,悄声的研究著。诗尧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就一声不响

的在我们身边坐下,把那张纸拿了过去,取出笔来东勾一下,西勾一下,好一会儿,屋子里

只有大家细声细语的研究声,显然谁也没有得到结论。奶奶手里在钩著桌布,眼睛望著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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