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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病真是个妙到不能再妙的计策。
躺在柔软的锦塌上,闭着眼睛假寐的钱明珠翻了个身,面孔朝里,忍不住偷偷一笑。
真好,不用再跟个透明人一样杵在那听人叙旧了。就当她装模作样又耍手段好了,这宛大的宫里,每个稍有头脸点的妃子都有后台,都有背景,都与皇家有着这样那样千丝万缕的关系,就她没有。
钱家白手致富,辛苦三代才创下今天这样辉煌的基业,然而商就是商,出身卑贱,为文人学士所鄙视。钱能通神,却换不来高贵血统,不知道当初奶奶决定让她嫁入东宫时有没有想到孙女会被这个问题困扰,频频遇到这样的尴尬局面。
没有人保护她,只有她自己。
一念至此,笑意便淡去了,她又翻了个身,微微蹙眉。脑子里很乱,烦躁令她不安,整个人像浸泡在温温的水里,懒洋洋的提不起半点精神,自然也更没有快乐可言。
钱明珠睁开了眼睛,床顶上的帐幔是秀气的浅蓝色,绣着三蓝宝相花,让她想起小妹宝儿的闺房,她房间里就铺着三蓝宝相花地毯,两人经常坐在上面嬉玩,现在回想起来,那少女时光仿佛就在昨天。
如果,可以永远不嫁人,该有多好?
如果,可以不用嫁给太子,该有多好?
姐妹三人里,奶奶老说她是最沉稳的那一个,但谁又能知道,在她心里藏着一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很顽皮,总诱惑她偏离轨道,忍不住就去做些叛逆不羁的事情。
钱明珠幽幽的叹了口气,掀被准备起身。
“啊!”掀开一半的被子又重新回到她的身上,而且包裹的更紧,钱明珠下意识的往床角缩了一缩,颤声道,“你……你……”
离床三尺的椅子上,旭琉正静静的坐着。见鬼,刚太医走时不是把所有人都带走了的吗?他是怎么进来的?还这般无声无息。那自己刚才那番长吁短叹岂非被他一一看到了?
脸上很烫,因着某种被人看到真实面目而产生的心虚。钱明珠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这个时候她应该神情自若的笑笑,说些诸如多谢殿下来看望臣妾臣妾觉得好些了的场面话,然而在那双黝黑眼睛的凝视下,她只觉得头皮发麻,完全丧失了平时的镇定和慧黠。
怎么办?他站起来了……他走过来了……他在床边坐下了……他伸手来探她的额头……
象被他的手烫到一样,钱明珠又往后缩了一下。
“为什么你会生病?”
“呃?”
旭琉的表情很认真,也很严肃,他看着她,让她觉得自己的伪装马上就要被戳破。
“你在出嫁前没有这样体弱,但你到东宫后却一直生病。”
他开始怀疑了……钱明珠垂下眼睛,心跳的很快。但旭琉接下去的动作大是出乎她的意料,他握住了她的手,他捂着她的手,把自己的温暖传给她。
钱明珠忍不住抬眸,看到他脸上从未有过的怜惜之色。
“你的手很冷。”
因为她在紧张心虚。
“太医告诉我,你得的是心病。”
啊?这个……
“他说因为你不快乐,你很压抑,所以身体很虚弱。”
钱明珠的睫毛颤了几下,象被说中了心事一样,鼻子有些发酸。她的病是装的,然而使她装病的原因,正是因为她不想面对,她想逃避那些令她难过的情绪,她认为那样就安全了,但为什么还会一步步的陷进去?
旭琉忽然轻轻一带,将她搂入怀中,感觉怀里的人反应与昨天晚上一样,身体僵硬,即不拒绝,也不迎合。
“你在怕我?”
钱明珠摇了摇头,声音低低:“不,不是怕。”
“那是什么?”忽然很想知道他的妻子对他是什么感觉,是如她在选妃时所说的仅仅因为太子妃的头衔璀璨尊贵,所以她执著的要嫁给他?还是为了家门所以顺应长辈的安排嫁给他?亦或是其他理由?
“我不知道……殿下,我以为……”
“以为什么?”
钱明珠咬着唇,措辞艰难:“我以为你并不喜欢我。”
旭琉的目光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是啊,我也曾经这样以为。”
“那么,什么原因使它改变?”
这会轮到他迷茫。是啊,从什么时候起,又是什么原因,使他变得不讨厌她不排斥她甚至不想冷落她?
因为她倾国的绝色?或许攀凳剪枝那一刹那的惊艳迷眩过他的眼睛,然而美色并不能令他臣服。
因为她过人的智慧?或许在得知太行山之计是受了她的指点才能一举获胜时心里是有那么点震撼赞赏,但他一直就在提防她的心机,发觉这个女人比想象的更聪明,应该只会更警惕才是。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忽然觉得她其实很可人?为什么会忍不住送梅花给她?又为什么在见她又病发时会说不出的心痛?
旭琉发现自己开始说不清楚。然而就是知道,某种感情来了,真实而且鲜活的存在于他的心中,并在逐步的萌芽和开花。
敲门声突然响起,惊散一室的茫然旖旎:“太子殿下!”
“什么事?”
“皇上请太子殿下速到锦阳宫一趟,刚轻骑送来了八百里快报。”
旭琉垂下头看着钱明珠,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手站起来。
“殿下……”门外人见没回声,又催了一遍。
“你好好休息。”想说些其他的,但终归没有说出口,旭琉转身快步离去,房门被轻轻合上。
钱明珠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的坐着,最后用被子捂住了脸,身子无可抑制的开始颤抖。
早上的梦境在脑海里隐隐浮现,那个声音告诉她说:“记住,别让湖水湿了你的鞋。”可是,有人往湖里投了一颗石子进去,湖水漫上来,不只她的鞋子,连整个人都几乎淹没。
那个投石子的人,就是旭琉。
照在窗棂上的阳光越来越正,午时到了,房内静悄悄。
钱明珠终于起身下床,一旁的梳妆镜里映出她的脸,好生苍白。看来这病装着装着就成真了,这会儿真是身体乏力脚步虚浮,走路轻飘飘的,象踩在棉花上。
她推门而出,外面也静悄悄的,见不到半个人影。这个郁兰殿位于皇宫的西北角,从正殿走到这得好久,真不知道为什么永乐公主哪不好安置把她安置到这么个偏僻地方来。
门外是条青玉石小径,长长的通往远方,两旁林木森然,此刻为白雪所覆盖,触目尽是银妆。皇家园林倒也不见得怎么唯美,只占得了一个“大气”。
真是很大的园子,走了半天也没见到人,那些宫女太监们都到哪去了?钱明珠慢吞吞的绕过一个结冰了的小湖,再走过一个圆形拱门,忽然眼前一亮。
几间房舍白墙灰瓦,与宫里的其他建筑完全不一样,倒有几分象妹妹宝儿的住所。屋后种了两株杉树,遇冬不凋,叶子依旧碧绿比绿的,倒是给这片素淡之地添了几分生气。然而真正让她眼亮的却是一个白衣女子。
那女子坐在树下的秋千上,一头极长的黑发瀑布般的拖到了地上,穿着件样式很简单的白袍,浑身上下干净的象是不染俗尘。她左手拿着一根树枝,右手把枝上的叶子一片片的摘下来,再往空中一抛,每抛一片,嘴里就说一句:“没了……”
钱明珠好奇的走近她,那女子只是重复着手里的动作,浑然不觉有陌生人靠近。
“没了……没了……”
“什么没了?”
白衣女子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像盆冷水直直的浇下来,令钱明珠觉得身心都凉透了。
那是一双完全空洞无神的眼睛,没有焦距也没有感情,在清丽容颜的衬托下,更加显得令人惊悸。
“没了……”
“你——”钱明珠说了一个字,又生生止住。她已经看出,眼前的这个美人其实是个疯子。可是一个疯子,怎么会这么干净?那脱俗的气质,和浑然天成的高雅,足以让任何人在她面前都自相形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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