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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根本没办法反应,只好讪讪地向他挥挥手打招呼就走进教室。
回想起来,我当时根本不明白自己心中的情绪,是一种叫做“喜欢”的东西。
我还单纯地以为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后来我看见他每天放学后都匆匆忙忙骑脚踏车离去,我才知道,原来他为了支付私立学校高昂的学费还就学贷款,每天晚上都到咖啡店打工。
呵,也算是学以致用吧,我爸知道了还很得意他的徒弟终于青出于蓝。
我偶而会到那间咖啡店写作业,老板跟其他的工读生都向我夸赞他的手艺是全店第一,客人都很满意。
“全校第一美女,请问今天想喝点什么?本店请客。”
他总是笑嘻嘻地穿着白色围裙,弯腰问我,故意装绅士。
“随便。”我想说既然他请客,那就随便吧。
他每次都端上风味不一样的咖啡,拿铁、摩卡、浓缩、哥伦比亚、美景三河、佛罗娜、苏拉维西,还会贴心地附上一片小蛋糕,单就技术上绝不比阿不思逊色。
虽然我的舌尖没有特别敏锐,但我总是可以感觉到在每一次不同的口味后、藏在他手艺里的,那一点点特别的东西。
但我还不知道,那一点点特别的东西,是多么珍贵。
所以我在高二时交了一个男朋友,高三的学长,高高帅帅,骑红色FZR打档车、穿刻意订做的打折裤上学,是所有少女心中的梦想。
“对不起。”我。
“不用对不起,你从未应允过我什么。”他。
“对不起。”我哭了。
“不用对不起,有些事,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努力是没有用的。”
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
“对不起。”女孩子将脸埋在双掌里。
“不用对不起,不过你要明白,有些事,是一万年也不会改变的。”
他坚定地说:“我永远都在等你当我的新娘子。”
我想我伤透了他的心。
虽然我还是可以见到他勉强挤出笑容,弯着腰、伸出手,绅士般问我:“全校第一美女,请问今天想喝点什么?本店请客。”
然后加上一句:“请问我还有没有机会,如果有,别忘了轻轻敲桌子鼓励我喔。”
然而,我的手从来都吝惜传达我的情感。
他却从来不吝惜他的笑容,还有美味的咖啡。
所以老天爷给了他一个机会,也给了我一个启示。
大学联考前一个月,他陪着我到邮局划拨一套音乐CD,当时在中午,来邮局办事的人很多,他趴在我身边看着我填写划拨单,不知在傻笑个什么。
突然,有两个抢匪冲进邮局大叫抢劫不要动,我吓呆了,他立刻紧紧从背后抱着我。半分钟过后,我听见一声爆竹巨响。还有玻璃碎裂的声音、人群的尖叫。
“你有没有怎样!你有没有怎样!有没有哪里很痛?”
他惊慌地抓着我的肩膀,将我绕了一圈察看,我赶紧摇摇头表示我很好。
“吓死我了。”他松了一口气,我却看见他的右手袖子上,都是血。
我在医院急诊室外,不断祈求上天别让他离开我。
只要他还能对我绽放笑容、为我端上一杯温暖的咖啡,我愿意给我们俩一次机会。
两个小时过后,挂在急诊室门上的红灯熄了。
我又哭又笑,站在走廊上将满脸的眼泪揩干,将电话卡插进话机里,告诉那个学长,我想分手。
大学联考后,因右手还没复原、计算答案时慢了半拍,所以没考上国立的大学,填了台中的东海。
我帮他拿志愿卡去登记时,瞒着爸爸,将我的志愿卡上第一顺位“台大心理”用橡皮擦偷偷擦掉,填上一个象征机会的数字。
然后,开始了多采多姿的大学生涯。
但我还是很笨,即使我越来越喜欢他。
四年中,我深深害怕我一旦被他追到了,他就会像其他现实生活里的许多男生一样,失去恋爱的热情,失去当初追求时的活力,忘记在咖啡里添加那一点点,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所以我一直没答应他的追求,眼睁睁看着他跟学妹手牵着手,走在美丽的文理大道上。
我哭了,躲在浴室里偷偷地哭了好几天。
我亲手挥别珍贵的幸福,丝毫没想过一次次拒绝他之后他所尝到的酸苦滋味。
只顾着保存他追求我的快乐时光,却不敢携手挑战不可知的未来。
心如刀割,我才明白我自以为付出甚多,其实我多么自私。
毕业典礼,他穿着黑色的礼服,神色有些落寞地站在路思义教堂前的宽阔草坪上与同学、学妹合照,我终于鼓起勇气,哭着向他大声告白。
东海大学毕业典礼,大草皮。
数百个人围观一场闹剧。
他走了过来,说要跟我合照。
“你去死去死啦!我以后都不要见到你!”
我大哭,推开他的照相机。
“应该说这句话的人是我吧!”他突然情绪爆发。
“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煮咖啡给我、为我念精诚、陪我念书、拉着我跷课看电影、为我——为我挡子弹——呜——都是骗人的!”我把鲜花摔在地上,号啕大哭。
“我的努力一直都没用!都没用!我追你那么久你都不肯跟我在一起,别人一牵你,你就跟人家跑了!我算什么!上个月你网友说要追你,你竟然说要好好考虑一下?!干!我比不上一个你从未看过的男人吗?”他把相机丢在地上愤怒咆哮。
“呜~~~~”我蹲在地上,气得大哭大闹。
他从未见过我这么胡闹,气竟消了一半。
“对不起。”他叹口气说。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咬着嘴唇,看着草地上的小野菊。
“对不起,我真的追不到你。”他转身,就要走。
就要走。就要走出我的生命。
“不要走!”我大叫。终于下定决心。
他不明白,但停了下来。
“我——我不是不当你的女朋友——我只是要你一直追我!”我红着眼,大声说:“我只是很喜欢很喜欢你追我的感觉,我好怕,好怕你跟我在一起以后,就突然不要我了嘛,呜——”我一直哭,他也一直哭。
围观的数百人,也一起哭。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你知不知道这年头,要找到一个真正愿意帮我挡子弹的人,有多——有多困难——”
我的鼻涕跟眼泪搅和在一起。
“你们才是最登对的,再不走,我要被大家用石头砸扁了。”他身旁的小学妹淡淡一笑。
“sorry——”他歉然说,看着小学妹捂着脸跑出人群。
“看这里。”他看着我哭花的小脸,捡起草地上的照相机对准我。
“走开啦!”我捂着脸,不让他拍照。
“我搞不懂,一下要我滚,一下子说我走了你会死掉,一下子又叫我走开。”他笑着,把脸上的眼泪都笑落了。
“我哪有说我会死掉!”我抽抽噎噎地笑了。
“嫁给我!”他大叫。
“不要!”我也大叫。
“至少当我的女朋友吧!我连你的手都没牵过!”他开心地嘶吼着。
我别过脸,但隐藏不住幸福的笑意。
“答应他吧!”一个穿着毕业服的长发女孩擦着眼泪道。
“答应他吧,让我在毕业前留下一个难忘的美好回忆吧!”
一个拿着篮球,毕业服乱穿的男生大叫。
“答应他吧!”“答应他吧!”
“答应他吧!”“答应他吧!”
他拿着相机,贼兮兮地等待他盼望已久的瞬间。
我擦掉眼泪,说出他期待十四年的咒语。
“女朋友就女朋友。”
“喀擦!”
往后的四年间,他当完兵、在新竹找到一份工作,我则在一间出版社上班,担任小小的美术编辑。我们之间,也再度经历了上千杯的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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