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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错了很多事,总不能永远错下去。”颐祥感慨地叹一句,一双犯桃花的眼以含有深意的目光凝视过去的红颜知己之一。
了解他话语里隐隐的试探,她暧昧地微微一笑,扭首赏花,避开他的视线。雪白的夹竹桃花衬着深得几近墨色的叶子,竟有一股说不过来的刺目浓艳。热烈的日光下,此时非彼时的时空差异令她的心落得一阵空虚。
“……色香空尽转生香,明月小楼塘。桃根桃叶终相守,伴殷勤、双宿鸳鸯……”知她喜欢纳兰的词,他吟两句,可又因她颇有恼意的瞪视住口。
这首《一从花》是纳兰咏并蒂莲写的词,颐祥对着此刻的夹竹桃吟后半阙的深意就在于试探她对他的态度。他可以不忘过去的情,但这种轻佻的方法着实叫人无法接受。就算他们俩曾有过以知己相称的欢笑时光,却万万提不上所谓的双宿鸳鸯、并蒂莲、桃根桃叶之类用于形容夫妻情深的比拟。
“五贝子今天是怎么了?‘……一种情深,十分心苦……’的词都念了出来。”她冷笑。
“有软语,今何在?感叹罢了。”惹她不快,他只有随意搪塞。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的多情不专,懦弱、胆怯、狡猾同过去那个花名遍京城的“颐五公子”无一丝一厘的变化。她不屑地一笑,伸出玉手似要摘花,然凭空一顿后,修长的指尖只是轻轻划过柔嫩的花瓣。
“尊夫人可好?”
语中分明带刺,可也只有忍了,堂堂的贝子只有唯唯诺诺地道声“还好”。
“还是没有变。”她苛责地直视他保养得当的脸庞。
“什么?”他惶恐,进宫见皇上也未必如此。
不作正面回答,她摇摇头。
“要不是您遵从父命娶了吉格格,说不定我就对您动心了。”
“云颜……”一激动,他欲握住她的柔荑,却被她躲开。
“差一点,只是差一点。”她平静地强调道,“五贝子毕竟有着普通王孙公子不具有的体贴和温柔,可惜……”
“可惜什么?”他焦急地催问。
“可惜终究是个流连荣华富贵的胆小薄情郎。”
如挨了一个耳光,他羞红了脸,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说什么满汉之分,说什么贫富有别,又说什么身份悬殊……红楼春宵之夜您没提过这些一个字吧?后来要娶吉格格,觉得原先那些青楼中的红颜皆为束缚就学了我爹的口头禅。怎么?贝勒府终于待不住了,又欲回首觅芳踪?只是您那风华冠绝一时的艳红姑娘已经死了两年,怕是再也没有哪位女子及得上她的情痴啦。”
“何必?都是过去的事了。”端正的脸上升起几欲拔腿就逃的困窘,早知会遭到此等不留情面的冷嘲热讽,他断然不会再打她的主意。
“君恩薄如纸。”她斜睨他,柳叶眉挑起,怒意鲜明。
“我……天色不早,我先走一步,还要麻烦云先生捎个口信给舍妹,告诉她我先回府了。”完全为她凛然的气势所压倒,捞不到任何好处的人唯有仓皇逃之。
“不送。”冷如冰霜,等五贝子颐祥的身影消失,云颜心头仍大大不快。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要叫让这些视有情女子为玩物的王孙公子们出出丑!满汉并无分别,贫富不是借口,身份更非差距,都是世间负心人随口编的假道德……
被自己无意间的愤恨吓一跳,云颜又兀自苦笑。
已不是年轻气盛的当年,如何又要为这原就不公平的人情世故愤愤不平?然,只因身为女子就该被无情地玩弄而不能有怨言吗?如果是,她情愿一生都不嫁,情愿日日酌酒数黄花。
君恩薄如纸!
离去的谢君恩沉默的模样无预兆地闪过云颜的脑海,她开始想那个整日间不笑的左副都御使是怎样的男子。翻来覆去地推敲,她只能肯定,谢君恩和颐祥绝不是一丘之貉。可是离家数日的他此时在何地,做什么呢?
自己是怎样的人?谢君恩默默轻摇手中的酒杯,溅出的酒滴于手腕上犹无知觉。无从揣测他的心思,陪同的七品知县笑得一额头的冷汗。
“大人这一路想必辛苦了,您看,不如在下官的府中多竭息几日。”
不多言,他抬眼看官卑位低的人,早知会被识破身份,他就改道而行了。不知道都察院里谁走漏了风声,把他的行踪透露给了部分官员,导致他这一路除了美酒佳肴外一无所获。
“不知下官今日让人备的酒菜是否合大人胃口?下官听人说大人是江南人士,特请了位苏州名厨。”见上位者一直不接话,知县越加殷勤。
他点下头,颇觉败兴,因极其厌恶于饭桌上说话谈事。
“大人请慢用,下官尚有公务未完,先行告退。”知县善于察言观色,知其不悦,识相地闭口。挥挥手,他遣退左右侍奉的婢女,一同走出谢君恩下榻的客栈。
自己也就只是这样的人,拿君王、国家的俸禄,却又享受着贪官小吏的供奉,胸无大志,唯有在险恶的官场中沉浮。
啜口酒,原该是江南名酒的女儿红一入口全成了难以下咽的苦药。实在想……脱离此浮躁又虚空的尘世,脱离掉一出生便注定的所有不幸……
雕花的门发出“吱呀”的声响,跨进一对三寸金莲,穿一双绣有牡丹的蔷薇色弓鞋,小巧玲珑,惹人怜爱。往上看去,一身朱衣,袖边镶白缎阔干,衬得女子的肌肤越发白嫩。媚意流转的杏核眼,不点而朱的樱桃嘴,弯弯的月眉,标致的美人脸。行如拂柳的优雅姿态及恰到好处的动人笑脸,足以打动大多数男人的心。
“给大人请安。”莺莺软语,盈盈一拜自有一番娇媚的味道,酥人心骨。
谢君恩自是一阵错愕,实难料到突降而至的艳福。但在官场历练多年,他随之便想到了缘由。
“知县让你来的?”
“不,是艳红我仰慕大人,特请知县大人成全小女子。”唇红齿白,吴侬软语,自称艳红的女子执壶斟酒,有暗香盈袖。
仰慕他?他有什么可值得仰慕的?这女子……不愧出自烟花之地,擅言辞。他心里暗暗冷笑,以手掌盖住酒杯,“在下不胜酒力,今晚已经喝得多了,姑娘请回。”
不解风情!就算不满,风尘中打滚的艳红继续媚笑,不在乎他的拒绝。
“大人难道不肯稍稍垂怜小女子一点吗?”
不想多有纠缠,他起身出屋,反将另一人留在屋内。不甘就此罢休,艳红提起裙摆追出去。
屋外近黄昏,景物皆笼上一层薄薄的暗色淡晕,新月爬上柳梢。知道初次相见的女子紧随其后,谢君恩颇觉困扰地叹口气。
“姑娘何苦相逼?”
终于和她说话了,她松一口气,手指绞着丝帕,作出委屈状。
“贱婢命苦,只是想陪大人说会儿话儿也不行吗?”
忧忧怨怨的叹息,使暮色中的花草皆不住地颤抖,却打不动某人的心。他以静默得可怕的目光打量眼前的女子,如审贪官时的苛刻。
“为什么一定要是我?我和姑娘素不相识。姑娘只是知县大人请来讨好我的一烟花女子,我也不过是区区的芝麻官,何来仰慕之说?”
哑口无言的女子以帕巾擦拭额头上沁出的细汗,不知该不该放弃,再三犹豫后又心生新的计策。
“我知道不是大人的官小,而是我的出身——烟花女子。但这不由我选择,爹娘双亡,无依无靠的我被表舅卖到妓院,这能怨我吗?大人……”
没有落泪,然话语中的辛酸更胜哭泣叫人揪心。谢君恩僵硬的脸部线条终于有所柔和,他略微诧异地重新审视这个如花般的女子。
“……我是别有目的才接近大人的,知县要我讨大人的欢心。我之所以答应前来,就是想借大人的力量脱离现在的困境。靠皮肉之相吃饭,岂会长久?不瞒大人说,我早想从良,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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